启程前往加拿大的日子,悬在日历上,如同一个既定的句点。裴昕宁在电话里的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清脆,虽然还带着点大病初癒後的轻微虚浮,但更多的是被新旅程点燃的雀跃与些许挥之不去的焦虑。讯息飞快地穿梭在ig的对话框里。「温老师!!明天要飞啦!!」文字後面紧跟着一串兴奋到模糊的熊猫人表情符号。「东西收得头昏眼花,我爸妈b我还焦虑,一直问加拿大冷不冷……明明我查了天气预报啊!」「还好我哥明天开车送我们去机场,不然我妈肯定会在车上又塞一堆用不到的药。」「……真不敢相信,突然就要离开了。温老师,你会来送我吗?」讯息的最後一句,附上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猫表情。温念屿握着手机,看着那句「你会来送我吗?」。指尖悬在萤幕上方几秒。机场,一个充满庞大流动能量、无尽噪音与分离情绪的巨型容器,光是想像那人cha0汹涌的景象,神经末梢已经开始发出轻微的警报。他惯x想要退缩。手指最终还是落下。「当然。」他送出这两个字。顿了顿,又敲下一行更真挚的:「一路平安,昕宁。照顾好自己。」然而,他却隐去了内心另一个更为强烈的念头──那个站在灯光下、拥有深海般沉静眼眸的人,裴昭彦。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送机当日的机场大厅,一如既往地像一座巨大的生物t,吞吐着悲欢离合。温念屿到的时候,裴昕宁一家已经在约定的航空公司柜台附近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抹极具辨识度的冷灰se身影。裴昭彦正半垂着眼看着手机,侧颜依旧轮廓分明,带着一丝心不在焉的疏离。他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se羊毛大衣,里面是同se系的薄毛衣,剪裁合宜的长k衬得身形更为颀长挺拔。即使在这嘈杂熙攘的环境中,他周遭像是自带一圈隐形的真空带,隔绝了部分喧嚣。裴昕宁穿着se彩明亮的羽绒外套,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正拉着一对衣着讲究、气质温雅的中年夫妇说着什麽。想必这就是裴父裴母了。裴母笑容温柔,眼角有着细纹,正细心地替nv儿围拢围巾,而裴父推着装满行李的推车,嘴角含笑地看着母nv俩。「温老师!」裴昕宁眼尖地发现了温念屿,立刻跳起来朝他用力挥手,脸上洋溢着重逢的喜悦。「这边这边!」温念屿深x1一口气,压下对环境的本能不安,快步走了过去。他的靠近让裴昭彦也抬起了头。当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接时,裴昭彦对他极轻微地颔首致意。没有过多的表情,仅仅是一个认可对方存在的讯号,却足以让温念屿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些许。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叔叔、阿姨好。」温念屿微微躬身,向裴家父母问好。社恐的本能让他手心微微沁汗,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这位就是温老师吧?」裴母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温煦又好奇的笑容,眼神柔和地上下打量温念屿,带着长辈特有的审视却不让人感到压迫。「昕宁天天在家里念叨你的画多美多好,让我们一定要看。今日终於见到本人了,」她笑着转头看向裴父,「瞧瞧,这气质,这长相,果然是ga0艺术的,跟我们家那个只懂开刀的臭小子y邦邦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温念屿的脸瞬间微微发热,被长辈这样直白夸赞实在有些手足无措:「伯母您过奖了……」「妈!」裴昕宁在一旁挽着裴母的手臂,笑着抗议,「什麽臭小子啦!我哥多帅气可靠啊!温老师你说是吧?」她朝温念屿眨了眨眼。温念屿瞥见裴昭彦在一旁默默推了下眼镜,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瞬,像是在习惯x地忍耐母亲这种评价,又或者是一种无奈的纵容。他移开目光,没敢接话。裴父也走近几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沉稳地开口,语气带着温和的关切:「温老师,听昕宁说你前阵子身t也不太舒服?年轻人打拼事业固然重要,身t还是要多留意。」温念屿连忙点头:「谢谢伯父关心,我会注意的。」裴母越看温念屿越是喜欢,目光里满是欣赏:「温老师以後有空,一定多来家里坐坐,让昭彦带你来玩啊!别客气,当自己家!」她亲切地拍拍温念屿的手臂,力道不重,却像一颗暖融融的小太yan,「我们家啊,就缺点艺术气息,温老师这份灵气,多来薰陶薰陶正好。」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一旁的裴昭彦终於出声,简单应和了一声,算作对父母热情邀约的默认。温念屿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切和热情邀约,只觉受宠若惊,心头涌起陌生的温暖,却也不知该如何招架,只能连连点头道谢:「好的,谢谢伯父伯母。」他感觉裴昭彦那沉静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泛红的耳廓上,更加局促了。机场广播响起了提醒登机的温柔nv声,适时化解了温念屿的窘迫。离别的气氛瞬间浓厚起来。裴昕宁松开母亲,上前用力抱了抱温念屿:「温老师!我会在加拿大好好努力的!等我回来要看到超赞的结局喔!」她的声音有点哽咽,更多的是兴奋与不舍的交织。「嗯。」温念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即将远行的孩子,「你也一样,要好好的,别太累。」裴昕宁又转身抱了抱父母,强忍着眼泪,最後才看向裴昭彦:「哥!拜托你了!帮忙照顾好重要的人!」她刻意加重了「照顾」两个字,还带着狡黠的语调。裴昭彦面无表情,只是伸出大手,在她毛茸茸的帽子上像安抚小动物般按了一下,然後略显严肃但语气平和地说:「落地报平安。」简短直接,是他的风格。但温念屿注意到,裴昭彦在妹妹转过身走向安检通道时,目光一直追随了好几秒,那沉静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滑过一丝难辨的微光:也许是担忧长途旅行,也许是不舍,也许只是单纯确认她的步态恢复正常,没有任何异样。裴家父母也随裴昕宁进入安检队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裴母还不忘回头对温念屿b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用口型再次说着「来家里玩啊!」温念屿站在原地,看着那抹亮se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的人cha0之中,忽然觉得机场巨大的穹顶下,有些空落落的。他悄悄用余光去看身旁依然站得笔直如松的裴昭彦。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这片短暂的空隙里。「回去吧。」裴昭彦的声音平淡地响起,打破了沉默,他转头看向温念屿,「我顺路载你。」温念屿的心脏猛地一跳,随即涌上巨大的雀跃,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这句邀请本身是巨大的惊喜!可几乎在同时,那种面对裴昭彦时固有的、因为对方过於强大气场而产生的局促感,以及深入骨髓的社恐本能,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压住了那份雀跃。和裴昭彦单独共处一车?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光是想像那种沉默到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还有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的紧张失态……温念屿就感觉头皮发麻。「啊,谢谢裴先生!」温念屿的声音微微发紧,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像是要逃离某种无形的压力,「但是不用麻烦了!我叫车很快。这边,机场计程车排班也很方便!」他连忙低头掏手机,动作仓促得有点像在掩饰,「真的不麻烦您!」他甚至不敢再看裴昭彦的表情,生怕那双深邃的眼睛会洞穿他的胆怯和口是心非。裴昭彦看着他几乎要缩成一小团、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没再多说什麽。「嗯。」,裴昭彦只是极其简短地应了一声,彷佛这邀请和被拒都在意料之中。「路上小心。」他最後抛下这句叮咛,便不再停留,转身迈开沉稳的步伐,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停车场的人群之中。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温念屿看着那抹灰se融入人海,指尖因为刚才过於紧张的推拒而微微发麻。心底那gu骤起的雀跃被强行按灭後,留下的是一种微酸的空洞感。他茫然地在手机上点开了叫车app。裴昕宁的头像在ig上安静了下来。加拿大全新的生活如同一只巨大的八爪鱼,用繁重的课业、陌生的环境、适应期的混乱,牢牢攫住了她。讯息框里偶尔有她传来的风景照或抱怨时差的讯息,但更多的时间被沉默占据。温念屿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有的节奏。深夜的工作室,电脑萤幕的冷光是他唯一的光源,绘图笔在数位板上的沙沙声与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车声交错。但某些东西变得不同了。他开始习惯x地,在线稿告一段落,需要短暂喘息,或者脑中某个画面遭遇瓶颈时,将目光投向房间一隅。那里,静静躺着那张由裴昭彦的「幽灵之手」送达的《深海奇观:全球海洋生物图录典藏版》。激ng装布面深蓝如墨,烫金的简约海浪纹路在台灯光线下幽幽反光。画着俏皮飞跃海豚的亲笔扉页总是摊开着。这本书对於温念屿而言不再仅仅是灵感的宝库。当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厚重的纸页,感受那些生物冰冷光滑或布满棘刺的表皮影像在视网膜上流淌,一gu宁静便会悄然渗入心绪,如同深海静默无声的抚慰。甚至,他开始在深夜的直播绘画中,加入了一些与画面同步的「声响」。这一晚,萤幕上的主角正驾着一艘小船驶入未知海域的风暴前夕。深沉的靛蓝se块汹涌堆叠,笔触带着风雨玉来的压抑与躁动。温念屿专注地处理着漩涡周围翻飞的水花细节,萤光点点如同沉浮於其中的磷光生物。直播间里的粉丝们在线数量稳定跳动着,弹幕偶尔飞过鼓励或对画面构图的赞叹。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连续工作了两个多小时,肩膀开始发出僵y的警讯,握笔的手指也微微发麻。温念屿停下笔,身t後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他转头,视线习惯x地落在那台自己珍藏的老式唱盘上。「……有点累了。」温念屿对着麦克风轻声说,声音因为长时间专注而带点低哑。萤幕上立刻刷过一排:「老师注意休息!」「泡杯热茶!」「放首喜欢的歌吧」之类的关心弹幕。温念屿笑了笑,没有立刻回应弹幕。他起身,没有走到放茶杯的地方,而是走向唱片柜。他熟练地从角落的卡槽里ch0u出一张不起眼的黑胶唱片。封套是复古的深绿se,设计极简,只印着几个ch0u象的音符线条和一行小小的烫银英文。「最近……压力有点大。」他转回镜头前,一边拆开封套,一边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很意外的,朋友介绍了一张非常……宁静的冷门爵士。」他将那张se泽温润的黑se胶片轻轻取出,对着台灯方向展示了一下,光滑的盘面映着一点暖h的光晕。「意外地……很放松。」他没有说的是,这张专辑的某些段落,那钢琴与低音提琴的交织,总让他在独处的深夜里,不期然地想起一个人沉静却强大的存在感。唱片被小心地放在唱盘上,唱针轻轻落下。片刻寂静後,老式音响里流淌出前奏──钢琴键落下清冷又圆润的音符,如同深海中接连坠落的透明水滴。随後,低音提琴加入,沉稳、醇厚、带着轻微的颗粒感和共鸣震动的嗡鸣音,如同地心深处稳固的回声,绵长而笃定。这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工作室里,也透过直播的麦克风,送到了在线的观众耳中。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温念屿闭上眼,深深x1了口气,让那低沉的弦音渗入x口,抚平方寸之间因创作激烈而产生的隐隐震颤。萤幕上弹幕安静了不少,似乎也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宁静氛围感染了。「……大家晚安,我去喝点水。」温念屿对着镜头轻声说,将直播间的画面切换到正在播放的歌曲资讯和一个静态的晚安图案。直播间进入後台播放模式,音乐依旧继续,人则暂时离开。他起身,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捧着温热的杯子,他站在小小的厨房门口,望着客厅里唱片缓缓转动的轨迹,钢琴与低音提琴的对话如同深海的私语,安静地充满整个空间,也沉淀进他略显疲惫的神经。那一刻,音乐彷佛有了实t,温柔地托起了漂浮不安的心绪。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张重复播放的唱片,规律得近乎单调。温念屿习惯了在深夜的创作中与那的低沉回响作伴。裴昕宁偶尔在加拿大的半夜发来讯息,通常是抱怨学业压力或者分享一两张雪景照片,字里行间依旧活泼,但也带着努力适应的痕迹。温念屿总是认真回覆,给予鼓励。裴昭彦的「幽灵帐号」依然存在,没有动态,没有发言,只是一个id印在温念屿的追踪列表里。他没有再点赞,也没有再发来限动。温念屿偶尔会点进那个一片漆黑的头像主页,看着那片空寂,猜想着那双手的主人正在某个手术台上经历着怎样的惊心动魄,又或者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研究数据里。机场那天的分别并无一丝涟漪。日子像温吞的水流,将那短暂的机场照面渐渐稀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