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在耳畔,人影消失在月夜里。云乔眼瞧着那窗棂摇晃不止,因着萧璟方才那句偷情的言语,心颤不已,说不清是慌还是怕,亦或是,旁的什么。门外拍门声停,皇后瞧着虚空中一道残影,脸色也冷。训斥宫人道:“一个个的,当差守夜都做了睁眼瞎不成?往后你们都给本宫仔细着,再让野猫畜生爬进去,本宫轻饶不了你们。”原本皇后的中宫就守卫森严,萧璟翻窗进去时,也有人察觉,却因为认出了他,不敢阻拦。寝殿内的云乔后怕地抚了下心口。皇后同嬷嬷背身离开。待入了内殿,皇后扶额落坐,眉心紧蹙。“他竟夜半翻窗来见那女娘,你方才瞧见没,他撑着窗棂上,俯首去抱人……他一贯性子冷,何曾有过这模样。嬷嬷,本宫着实有些看不透他。究竟是为色所迷一时情动,还是……他至今拖着不肯立妃,莫不是,动了抬举那女娘做太子妃的心思。那姑娘再美,再可怜,可她一个二嫁之身,哪做得了太子正妃,又如何担得起来日国母的担子,那样怯懦的性子,那样低微的出身,做个侧妃,便是天大的福分了。”……自这日后,转眼云乔就在皇后宫里住了小半月。小半个月,她整日被皇后盯着学规矩。皇后倒是不存心磋磨她,只是这从未学过的东西,若想短期速成,可不就得下苦功夫。萧璟军务缠身,也抽不出多少空闲来做小贼勾当。皇后宫中守卫森严,皇后的警告在前,轻易也不敢放他进来。如此一来,萧璟竟有小半个月,没见云乔的面。眼下西北又出了遭麻烦事,他更分不出闲暇来。*星夜时分的东宫书房内,萧璟静坐桌案前,手边摊着一份从西北递来的密折。在他对面的客椅上,坐着赵琦。萧璟手敲着桌案,静默良久,方才抬眼。赵琦瞧着萧璟神色,试探地问:“杜成若之事,如何处置?这般欺君罔上之事,可是该斩首示众的,她一介女流之辈,哪能承袭侯爵坐镇西北,又怎么能服众?”西北如今的少将军,是女子之身。这事,着实是让萧璟意想不到。乔昀死后,西北接连换了数位主将,最后是乔昀从前的副手杜仪稳住了局面。后来,杜仪得封侯爵,他正妻死前所生的“幼子”,萧璟昔日的同袍,也在军中做了许多年的少将军。谁曾想,杜仪根本无子,那所谓的“幼子”乃是个女娘。杜仪只一妻无妾,又是家中单传,并无兄弟,连生六子后,妻子身子亏空下又怀了第七胎,这胎生下,还是女娘,妻子却难产而死,之后,杜仪便将幼女身份隐瞒,充作儿子养着。原本一个寻常人家若是做了这变女为子的事,也没什么要紧的,可偏偏杜仪后来得了侯爵,他那“儿子”乃是御赐的世子封号。女扮男装多年在朝为将,这是欺君的大罪。前头些时日,齐王借云乔之事,在西北安插了位副将,便是那副将,探出了杜成若的女儿身,把这事捅了出来。杜家人借着萧璟在西北的人手势力暂且把这事压了下来,没直接在朝中暴露,却瞒不过萧璟赵琦。那赵琦话落,萧璟烦躁地捏着眉心,叹了声道:“这些年朝廷亏空,西北能守住,杜成若功绩不小。杜仪老了,而今不过勉强撑着。没了杜成若,你数数朝中还有几个能用的兵将?”听出萧璟话外之音,赵琦知晓他仍是想用杜成若。隐有不满,蹙眉又道:“可她毕竟是女流之辈,真等到她身份彻底曝光,西北军中谁会服她?”萧璟听着他话音,手抚在桌案上密折处。摇头道:“未必就一定不能服众,女子从军的先例不是没有,商代有妇好,唐时有平阳昭公主,同样都是女流,不也一样能熟谙军政,压住军中人马。”赵琦听罢更是不满,急声反驳:“可妇好是商王的王后,平阳昭公主是唐高祖的女儿当朝的公主,他们的夫君和父亲,才是她们能在军中服众的缘由,而她杜成若既非公主之身,又无君主做夫,如何能比?”赵琦在这些事情上,是最传统的士大夫做派。认为女子就该养在闺阁内室,男人才能出仕入朝。即便是如妇好,平阳昭公主这样的英女子,他也觉得,二人需得仰仗夫君父亲的显赫,才能有机会做出一番功绩。瞧那科考考场上,可不就没有一个女娘。只是萧璟在这事上,同赵琦想法不同。许是养大他的母后,便是个性子极为坚毅果敢的人,他心里看得清楚,这些年来,他的母后在朝政之上,丝毫不逊于他的父皇,因而,并不觉得世间所有女子,都该养在闺阁内室。至于杜成若,更是萧璟的同袍。当年萧璟少年时在西北,杜成若女扮男装参军,两人早就相识。杜家人其实只是想让杜成若装成男子,日后生个孩子,延续杜家名义上的香火。杜成若却执意要参军从戎。萧璟掌权后重要杜成若,杜仪还曾给萧璟送过密信,说他那儿子无才无德,难堪大任,只盼做富家翁就是,让他不必因同袍之情的缘故,提拔重要于杜成若。当年萧璟还想不明白,为何杜成若明明是极为出色的将才,杜仪却一再拦着她在军中提拔之事,执意逼她回家做个寻常公子哥。西北战场上她说从军多年沙场搏命,只是想让父亲看看,她不比谁的儿子差。萧璟当日以为,无非是杜仪时常拿自己的儿子同旁人的儿子作比。而今才知,这杜成若,本就是女娘。她当初说,要杜仪看看,她不比谁的儿子差,原来话中之意,不是旁人家如何,而是想要杜仪知道,她不比他那个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却一直活在他心里的儿子差。萧璟轻拍密折,抬眼看向赵琦,摇头道:“赵琦,鸳鸯袖里亦可握兵符,将军,也未必只能是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