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王的全力咆哮似召唤、似恫吓,随着这一声又一声虎啸,无数的飞鸟自山林各处飞出,涌动着几乎遮蔽夜幕,另有许多走兽被惊动奔走狂叫,一时间山林震颤,宛若山之唱,又似山将崩。 众人无不被这前所未有的景象所惊动震撼,甚至许多人忘记恐惧,只呆呆看着、听着。 从直观意义上看来,此等庞大响应,乃为山灵之唱和回应。 祭台上,巫者身影缓缓下落,直到在台上跪坐,倾身,折腰,摆臂,亦如山林般起伏、山兽般耸动。 混乱与有序在此际相融,山与巫同唱,巫与山相和。 少微面向山林,面具下的眼睛遥遥而望,感应着这份意外的感应。 沾沾飞来,钻入少微宽大袖中,挪动屁股,面朝外,露出一簇黄毛,圆圆眼珠盯着异动的山林。 禁军因虎啸与山林之动而陷入戒备,祭祀已经进入尾声,然而这场乱象的尾音仍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又有受惊禁军奔来。 此次到来的禁军惊慌之态远胜方才来报蛇虫之乱者,为首者踉跄跪下,双手捧有不明物,为黑布所覆。 禁军捧物,浑身发抖:“启禀陛下……方才蛇虫开路后,即有猛虎现身,叼来此物!” 那虎示威般,弃此物于山径,使其滚滚而落,虎隐于山林咆哮,而他们见此物后受惊程度更胜见虎。 皇帝:“是何物!” “乃……人之头颅!” 四下惊声再起,皇帝跨步上前,一把揭去那黑布。 守在祭台下侧的青坞下意识恐惧转头,随行的郎官严初快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一声撕心裂肺的恐慌惨叫撕破夜空,芮皇后发出了此生最失态的惊叫:“……兄长?!” “芮侯……” “果真是芮侯!” “怎么会……” 被禁军捧着的头颅血淋淋,目不瞑,发凌乱,乱发与断颈处沾挂着烂叶、泥土,惨不忍睹。 刘承面目惨白,一时没有转头,也没有闭眼,忘记了一切反应,仿佛也听不到四下的轰乱。 皇帝凝声问禁军:“你们说……是虎叼来的?” “是……回陛下,正是!” 近身的王侯百官无不感到惊骇奇异。 “蛇虫开道,虎献人首,从未听闻!” “传闻中虎为山神所驱……” “等等,口中似有一物……” 那头颅的口被撑大,隔着乱发,可见口中填有不知何物。 “刘岐。”皇帝差使身侧最冷静沉默的人:“取出来。” 刘岐应下,上前,扯出其内之物。 是一团血迹布帛,刘岐展开,双手捧于皇帝。 其上满篇血字,字迹凌乱,但因皆是重复之言,故不难分辨…… 其上反复书三遍: 我本祸国巨恶,已遭神诛! 我本祸国巨恶,已遭神诛! 我本祸国巨恶,已遭神诛! ——诸人默念,皆心惊胆战。 有人想到祝执死前高声之言:【我乃邪祟,愿以死赎罪……然而真正的祸国者,乃巨恶之鬼……另有其人!】 同样的血色祭祀,似从那时便埋下了预示…… 而人心大乱猜测纷纭时,校尉司马薛泱带人押着一名满身血的护卫出现。 刘承一眼认出那是舅父的护卫。 他红着眼睛颤声问:“山中到底出了何事……是谁,是何人杀了舅父!” “是,不……不是人!”那伤腿被包扎过的护卫趴伏在地,神情恐惧:“是山神使者,是山神使者降罚,收取祭品!” 护卫说着,猛然抬头看向祭台,巫舞已结束,大巫神高立祭台边沿,垂视着混乱。 护卫失声说出令人再度色变的话:“侯爷有作乱之心,被神鬼所知,特来降罚!” “我们只是听令行事,我已代山神使者言明真相,请神鬼饶命……饶命!” 护卫哭嚎起来,再无完整人声,只是不停叩头求饶。 绣衣卫将其拖离,皇帝面沉如水,视线扫过芮皇后与太子承,一字一顿向贺平春下令:“既有神鬼所示,又有下属招供……速速彻查芮泽所为!” 皇后却已完全觉察不到皇帝视线,始终只看着兄长首级,直到再承受不住,闭眼昏死过去。 “母后!” 刘承伸手去扶,跌跪在地抱住母亲,于惶然恍惚间抬起泪眼,本能般上望。 金色面具下,乌亮眼睛低垂,察觉到他视线,与他对望一瞬。 祭火映照下,那双眼睛很平静,不恐惧,不奚落,不同情,仅有一视同仁,以及极度一视同仁之下的某种容众。 刘承流着泪怔怔凝望那充满力量的眼,下一刻,一道身影走来,强行阻断了他逐渐流露出渴念的视线。 在火光下尤其夺目的脸微微仰起,将上方少女垂下的视线占据。 二人对视片刻,少微转头,望向山林,耳边仿佛还回响着虎之啸引发的山之唱和。 动魄惊心的祭祀已终结,风止,山静,但人心掀起的狂澜彻夜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