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微皱眉,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赤阳推动了这一切,他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初识之际,我即看不清他命数。很久之后,我渐察觉,他或与我所承天命相关。师父亦私下有言,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与他之生死,皆有定数,不能妄动……”姜负轻声道:“现下回想,倘若没有他推动,也确实难有今时局面。” 因此姜负道:“当年是我将他带回,此一局中,他称得上是为我所用,因此无论是于他、还是于他所残害之人而言,我承下这一路苦果,皆是应该。” 少微转过头,正色问:“你受的苦已经足够多,你为这世道苍生做的却更多,我不想听你说这个,我只问你,你的病是否能完全治愈?” “不死就很好。”姜负一笑:“我同此病相识时日尚短,只要持续服药,便可阻消它对内里脏腑的残害,只是这外在之象,注定要与我久伴了。” 她说着,贴着少微,倾身凑近铜镜所在,认真欣赏,问道:“这模样也不算丑吧?” “好看。”背对屋中,一直未发一语,坐在门口擦刀的家奴此刻哑声做出评价。 他没有评判与赤阳有关的一切,姜负也没有,只是客观叙述一切。 少微同样也不评判,另包括姜负的美丑,但有一样,姜负是非叫她评判不可的。 姜负双手轻掰她脑袋,让她面向铜镜:“我呕心沥血为你梳到现在,你倒是看看,好看不好看?” 少微这才顾得上细看发髻,不禁瞪大眼睛:“这是什么花里胡哨髻?” 脑后依旧分出一半余发以红缎垂束,头顶却分作许多股、缠来绕去,又簪金银碎玉,叫少微眼花缭乱。 “此为望仙九环髻。”姜负按住小鬼的手:“这样好看,断不许拆,我如你这般年岁时,还需在师门里扮作男儿,想梳还梳不到呢。” 少微只好收手,又透过镜子看姜负的脸,心想此人飘忽若风,却以轻轻之态,做出沉沉大事。 原来姜负的负,是既然负罪而生,便不能枉负人间走这一遭的负。 她只从心而为,并不在意世人褒贬,不图任何回报,也不回避与赤阳的复杂因果,正似太极两仪中的白,那白中始终有一点不明漆黑,不求纯粹的无垢,大爱中也见无情,却是真正的自然之道。 天地之大,人人各为其道,爱又何妨,恨又何妨,对又何妨,错又何妨,恰如此人先前所说,人生如蛛网,各自编织意义,编得尽兴即可。 少微的目光越过铜镜几案,穿过门洞,看入庭院,眉眼中有少年意气溢出,心中有一道蓬勃的声音响起——她如今寒症已解,万事俱备,势必也要这样从心尽兴地走一遭。 因此问姜负:“你说,梁王这样帮助赤阳对付我,显然知晓我即是真正天机,怕我阻路,一心灭杀。既如此,仙台宫中刺杀明丹的,便不会是梁王的人,那又是谁?” 既是冲着刺杀天机去的,如今知晓她才是天机,之后必然另要对她动手。 “皇帝还没查到,成日昏睡的为师如何知晓啊。”姜负又替少微仔细整理发髻,一边道:“这世间多得是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为师纵有这样慧眼,却也不能将它们悉数看破。” 少微看着镜中自己:“反正谁想杀我,我便杀谁。” “对极。”姜负将下颌搁在少微一侧肩上,与她一同照镜,笑眯眯问:“还记得你及笄那日,为师为你梳发罢,说过什么吗?” 无需少微答,姜负自行重复:“望我徒儿聪明伶俐,遂心快意,英勇驰骋,劈山断海。” 姜负对着镜中正年少的女孩道:“不单要劈山断海,更要遂心快意。” 这蛮横世道,正需要这只小鬼这样质朴的、沸腾的、不驯的、带着动物气与少年意气的横冲直撞。 事实证明,确实已经撞出许多名堂。 听着姜负的话,少微认真看着镜中自己,最后似没头没脑地道:“我想要将雀儿带回来养一养。” 姜负问:“雀儿又是哪只小鸟?” 二人说话间,院中枝头小鸟喳喳,伴着墨狸放声大喊,唤众人吃朝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