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以为没人敢说,便当真不存在了吗?” 梁王的声音仍在继续:“当年经历此事的人,关于对错,都与我一样清楚!没人再对皇兄真正心服!” “皇兄继续杀啊,将不服者统统杀尽,将思退这个后患也一并杀了,杀到后继无人,杀到江山无人镇守,杀到兵祸连结,杀到我等拼死打下的天下毁于一旦粉身碎骨!” “这世上没有长生药,皇兄迟早要死,届时到得地下,我要让阿父阿母评理,看看到底是我错,还是皇兄错!” 话语至末尾,伴随锁链声响,竟带上孩时般的愤怒委屈。 战乱贫苦里相依长大的至亲,怎会没有真情? 若无真情,当年便不可能舍命相救,而若从无真情,也不会非要相见、非要当面倾倒这苦水不可。 隐在暗处的死士也在屏息。 而片刻寂静后,眼中带泪的皇帝忽然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 “朕明白了。” 他看着梁王,道:“你自己犯下大错,反要来栽赃朕,只因你想保命,所以你想让朕相信你并非蓄意谋逆,而是因为待朕心存误解,才铸成此错,实乃情有可原,好让朕心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他话未说完,忽听梁王震声道:“——本将乃沛郡刘符,今为父兄讨贼而来!” 猝不及防,伴随这旧时话语,仿佛又见到当年马背上的白袍将军意气风发,手持长枪,为父兄掠地夺城讨贼诛敌。 更洪亮凛然的话语随之掷地:“贼子!领死!” 伴着话音,锁链声动,梁王拼尽全力以双手撑地,猛然扑将上前。 任凭他使出全部气力,也不可能越上高高的御阶,但暗处的死士务必尽职,还是很快现身护驾,而待他们拔刀来至圣侧之际,伴随一声撞击,已有鲜血迸溅。 赤红的血从凹陷的头颅缝隙里崩出,染在御阶上,溅到皇帝脸上。 皇帝一动不动。 溅来的血并不多,仅有几滴。 他是打过仗的君王,身上脸上染过数不清的血,岂会惧惮这个? 这算什么,这根本不算什么。 但这世上许多事不过是一种碗盏容器,容器本身不具备任何杀伤力,里面盛着的东西才是正题,其内究竟是清水还是毒药,要看做这件事的人是谁。 血本身不可怕。 可怕的是口中喊着讨贼而自戕的人。 他在这世上所讨最后一贼是他自己,他自诛御阶之前,皇兄之前。 他并非是为保命而来,他不惧死,他以旧时真心自祭。 几滴鲜血留在皇帝脸上,如同几片金漆剥落,暴露出其下腐烂的血肉。 腐烂的血肉也是属于人的血肉,而非果真是金铜铸就的真龙神像。 皇帝怔怔看着血泊里的人,脑海中闪过当年自己从乱石下抱起弟弟满是血的身体,仓皇流泪让人包扎医治时的情形。 刘符这辈子将两条命都当面给了他。 第一次是为救下他的躯体,第二次是要诛杀他的心。 脑中嗡嗡作响,胸腔气息翻涌,皇帝蓦地倾身,呕出一大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