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洛阳乱局平定,萧璟归京。一切尘埃落定,皇帝身死,太子理当继位。纷纷扰了数月的长安城,重归平静。就连东宫,都处处带着喜气。也是,自家主子来日入主金銮殿,东宫里谁不是跟着鸡犬升天。只有东宫小皇孙这处伺候的宫人,时不时唉声叹气。“云娘娘真死了吗?人好端端的在宫里,怎么会突然没了……”“这都两个月了,你可曾听过半点云娘娘的消息?想来是真……好在皇后娘娘在,殿下身旁又没旁的女主子,想来往后小皇孙大抵是要送到皇后那养着了。娘娘往日就疼爱明珠郡主,这亲生的小皇孙,自然也会疼爱。”“殿下此行离京去往洛阳,小皇孙就一直留在东宫,宫里皇后都插不上手,我瞧着许是……”云娘娘是在皇后身边没的,殿下怕是再不放心把这孩子交给旁人养着,便是养大自己的皇后,都不肯。两人说着说着,又想起东宫的那位云娘娘。叹了声道:“云娘娘性子好,待下人极和善,平日在东宫也就和殿下闹得厉害些,对咱们下人倒没得说。哎,可怜小皇孙,尚在襁褓中就没了娘……”话音刚落,抬头便见门外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竟是太子和那位不见了好一段日子的明珠郡主。方才说话的奴婢们,忙跪在地上请罪。一叠声道:“奴婢多嘴,奴婢多嘴。”萧璟抬步入了殿内,走向放着孩子的摇篮处。两个月未见爹爹的小娃娃,似是忘了平日总爱抱他的爹爹。自然,也不可能记得那生下他后,相处更少的生身母亲。萧璟立在摇篮旁,低眸瞧了好一会儿,伸手触了触小娃娃脸颊。孩子天真不知苦痛,咿咿呀呀地笑。可萧璟眼底,却有些红。好半晌后,跪地请罪的下人背脊的僵硬,萧璟才道:“都退下吧。”奴婢如蒙大赦,忙起身告退。心里却纳闷自己殿下一向不好伺候,也不喜奴婢议论主子,怎今日未曾问罪只让退下了事。低着头往殿外走,经过门口的小郡主时也不敢多话,只匆匆行了礼。而那门口站着的小女娃,面庞仍是稚童模样,眉眼却透着几分莫名似了萧璟的冷。她就站在门口,一直站着,眼睛明明是看向殿内摇篮旁的父子,却又好像是落在虚空中,寻不到焦点。“我娘呢?”明明听见了方才婢女的话,还要这样问他。萧璟人站在摇篮旁,手握着摇篮的扶手,并未抬眼,眸底的红,却更重了几分,心底如遭冰锥。明珠问他要娘亲,都这样让他疼。若是这摇篮里的小娃娃日后长大了,也这样问他。他要怎么答啊。萧璟不知道。他说不出她的“死”字,也一点都不想回想起那一幕。萧璟闭了闭眸,压下眼底的酸涩红意。才抬眼看向门外的小女娃。她生得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云乔,以至于萧璟曾经无数次想,若这真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事到如今,却觉得或许也并不重要。只要是她的孩子就好。明珠看着他,像一头小狼一样冲进来,一头撞在他身上。手不住地推着他,口中一声声地喊:“我娘亲呢?我娘亲呢?她在哪?”萧璟由着她推,踉跄跌在了殿中地毯上。摇篮里的小娃娃却似父子连心,吱哇哭出了声。萧璟抬手遮眸,指腹似沾了几滴泪水湿意。是啊,她在哪呢。那日李国公府坍塌后,其实挖出来了许多具尸体,个个面目全非四肢零散死状凄惨,有的甚至被砸成了肉泥。萧璟也曾去看过许多具尸体,也曾想要找到哪一具是她。可后来,他再也看不下去……内殿里的动静闹得不小,外头赶来的人听到,忙踏了进来。最前头的一人正是得了明珠被带回的消息急匆匆赶来的皇后。“明珠,来,到皇祖母这来。”明珠听到唤声,回头看过去,见到也曾朝夕相处待她疼爱有加的祖母,眼泪汪汪跑了过去,扑进她怀里哭。“祖母……祖母……我娘亲……我娘亲……”小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个连串的话。皇后爱怜地抚着她背脊,眼底也存了泪。“不怕,不怕,不哭,不哭,”边说,边把明珠抱了起来,往殿外走去。皇后带着明珠走后,随她一道来此的赵琦才踏进内殿。“殿下为着明珠小郡主,放了齐王一马,往后若再有麻烦可怎么好?”萧璟此时已经起身,理了理衣袍坐在一侧,手晃着摇篮,哄那方才哭闹的稚童。“再有麻烦就再料理,明珠的安危要紧。”赵琦抿唇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当时都已经能活活困死齐王,为了明珠的下落,萧璟竟然把齐王放了,说是齐王血脉的问题绝了他夺位的可能,然而那齐王毕竟是皇室血脉,便是不是皇帝的孩子,也是先皇的骨肉,合该赶尽杀绝才是。若是萧璟往日的行事风格,绝无可能留齐王性命。说到底,无非是为了救下那云乔的女儿罢了。赵琦没再说这事,转而倒提前了另一桩事。“乔玄光奏表,道是京中诸事一了,要带母亲归乡,此次殿下应也能看出,那乔玄光对殿下,并非全然忠心耿耿,恐怕是因着云侧妃的事,对东宫存了怨,依臣看,为免养虎为患,还是解决了的好。”“养虎为患?倒还不至于,他并非昔年李国公和乔昀,还没这个本事。”“可他确实有些不对劲……”萧璟摇了摇头,缓声道:“另外安排得用的人,分割西北兵权,派人盯着他,旁的不必做什么,若无大过,不必计较,来日皇孙长成,有个得用些的舅家,总是要的。”赵琦闻言垂下眼眸,直白道:“寻常皇子哪里就需要得用的舅家,也只有那志在储位的皇子有个得用的舅家,才如虎添翼。您何必这般早地为这孩子筹谋,毕竟孩子还这样小,殿下您又年轻,以后继位后宫人一多,皇子龙孙只多不少。”萧璟没说话,只是看着摇篮里的小娃娃。“父母之爱子,自当为之计深远。”赵琦闻言,想起自己府上怀着身孕的人,抿唇没再说话。他和萧璟都是京中权贵子嗣里子女缘晚的。虽则上官玥肚子里孩子还没出生,可他心里却已在想,往后绝不能亏待了那孩子。便是和上官玥这些年来闹得不轻,有了那孩子,还是想着往后能把日子过下去,有时也觉得,若是一辈子汲汲营营到死时半生所求的功名利禄给的不是自己心爱之人的孩子,那还有什么意思。他如此想,只怕萧璟更会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