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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怜他疼他(第1页)

人群的议论声混着那老婆子的哭嚎传进马车内,云乔攥紧了手。本朝自开国先祖起始,以孝治天下。尊长杀卑幼,自当免死。所以,对于一个位卑低贱的女娘,只需要一个所谓“忤逆不孝”的名头,她的父母也好,公婆夫婿也罢,都可以杀了她而不被治罪问斩。所以这世间的女娘,大多只有死后在阎王殿前,才能真的做一回自己。而那些活得不够聪明,不够容忍,没生出孩子的女人,在世人的眼光和言语里,活着,还不如去死。就好像,你不是一个世俗眼光里贤良淑德诞育子嗣的女娘,就不配活着。她们的一辈子,从生到死,都只是为了成为世人眼里,合格的女儿、妻子、母亲。没有哪一刻,是为她们自己而活。云乔攥着的手颤了颤,有那么一瞬,像是被拉回记忆里扬州城连绵不断的湿冷雨夜。马车下头的人泣血哭嚎,云乔不忍心再看。她想为她求情,想让萧璟帮帮那个女子。可当朝的确以孝治天下,那女子顶撞婆母这桩,便把她再多的委屈,都抵了去。世人不会为她鸣不平,只会觉得,不敬婆母忤逆不孝的女子,死有余辜。云乔身上发冷,手攥到麻木。马车入口处的萧璟,目光落在那衙门前石狮子的血迹上。血量不少,可见真是抱了死志。他沉眸看向被衙署拖着往衙门里走的老妇人,视线又扫向那衙署的官吏脸上。慌张,惶恐,忐忑。这般神情,十有八九,确是有冤屈。萧璟收回视线,重又看向那老妇人。血泪交葛的苍老面庞,喊到嘶哑的嗓音,绝望又凄厉。她口中的,那个的女儿,境遇倒和云乔从前很像。只是那女人没熬住,死了。云乔,熬过了,才活了下来。萧璟眉眼沉冷,突地开口,拦下了那正往衙门里托人的衙署。吩咐近前的护卫道:“先将人带去大理寺,请个医师来瞧瞧外伤,着大理寺卿亲审此案。若真如她所言,把那李家父子一并押到大理寺。怀恶逞凶杀人者,自当偿命。伦理纲常,乃是要人明善恶,知廉耻。焉能做穷凶极恶之徒,拿来杀人的刀?”沉冷的话音掷地有声,马车内的云乔猛地抬眼看向他。伦理纲常,是要人明善恶知廉耻,焉能做杀人的刀……她唇瓣无声翕动,心底喃喃复述他的话语,目光怔愣痴望。萧璟心思都在外头的人命案子上,并未留意马车的云乔。衙署官吏一听要将案子移交大理寺,吓得面色惨白。萧璟越过他,扫了眼衙署大门,寒声道:“孤多年前便有令,倘若夫家责打施暴,女子可前往官衙由官府主持和离。京城天子脚下,难不成,还有孤的谕旨未曾传到的地界?告诉京兆尹,再有顾忌男方家世权势,阳奉阴违之事,他项上乌纱便不必要了!”话落,冷脸放下车帘。外头的衙署官吏吓得扑通跪地请罪。云乔眼里的泪光,在萧璟放下车帘子的那刻,也跟着落了下来。泪眼盈睫,她瞧不见他的神情,可即便瞧不见,也能想象的到,他说这话时,那副永远清正温雅的面庞,是什么模样。她想起从前在扬州,第一次听到京城传来这道谕旨的那日。东宫太子的那道谕旨传到扬州城,云乔暗无天日的前路,突然迎来了一点星光。即便最后,困于沈家在扬州城的权势,未能和离。可那一日的星光,也曾短暂照过她身上。那时她便想,京城的太子殿下定是极为仁善悲悯。原来果真如此……云乔泪落地凶,萧璟回过身看向她,目露不解。“怎么哭成这样,可是外头的动静吓坏了你?”他屈膝在她跟前,抬手给她抹泪,温声问她为何掉泪。云乔摇了摇头,喃喃问:“你为什么肯让官府帮那些遭罪的女娘和离?又为什么帮那老妇人?明明那些人大都觉得,她的女儿本就该死。”萧璟淡笑了声,眼底有一瞬沉黯。风吹的帘子摇晃,云乔的鬓发也微乱。萧璟倚在了一旁车壁上,给自己倒了杯酒。开口道:“孤的娘亲,和那老妇人的女儿,死得很像。”话落,抿了口酒。云乔霎时愣住。世人只知当今太子乃中宫嫡出,也是皇后唯一的儿子。皇后位居中宫,好端端活着。云乔听了萧璟的话,自然惊愣。她隐约猜出应是宫中秘闻,咬唇没有多问。萧璟缓声继续道:“孤不是皇后亲生,只是她膝下养子。”话落,抿唇静了瞬,才接着道:“你问孤,为何替那些被夫家施暴的女娘申冤。云乔,孤的亲娘,就是被她夫君活活打死的。我第一次见她,瞧见的,就是一摊面目模糊的血肉。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无甚母子亲情。母后也总说,我生来血就是冷的。可那天之后,孤时常会想,如果有人能给她选择,如果律法公理,能让她有几分尊严体面。那么和离也好,逃走也罢,是不是她有朝一日能得见天地广阔。不至于困于后宅,挣不脱逃不走,只落得一摊肉泥血水。”他说着话,唇角还带着一贯的笑意。只是眉眼里裹着几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沉暗。云乔听着他话语,默了好半晌。她没有多问他的身世,只伸手握了下他温凉的腕子。女娘细嫩微冷的手指,握着萧璟温凉的手腕。低垂着脑袋,嗓音糯糯道:“人的血,怎么会是冷的呢。殿下仁善悲悯,是很好很好的人。殿下的阿娘若是泉下有知,应当也很为有殿下这样的儿子开怀。”萧璟听着她话音,不觉失笑。很好很好的人?倒是从无人这般评价过他。他笑意渐浓,扬手将手中杯盏抵在她下颚,把她垂着的脑袋抬起。挑眉问:“是吗?很好很好的人?有多好呢?怎的讲孤好话便不敢看人,抬起头来,好好说给孤听听。”话音清朗,眉眼裹着笑意。云乔望向他眼眸,同他近在咫尺。只觉眼前人,好似从天边遥远又陌生的星宿,成了落进跟前井水中的月影。那一日扬州城短暂照亮她前路的星光,此刻却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郎君。云乔还未答话,泪水却从颊边滑落。滴滴砸进杯盏里,与酒水混在一起。萧璟叹了声,移开杯盏。一边昂首饮尽杯中酒泪,一边拿指腹,揉过她颊边水痕。又扔去酒盏,抱了人在膝头,颔首吻她泪珠。“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孤自小便不曾为此难过,倒惹得你掉金豆子。”从来没有难过吗?怎么会呢?他又不是铜墙铁壁做的,自然也有过伤心难过。只是那些东西太无用,他已不是当初的少年郎,也早练就了铁石心肠。何况,左右也无人心疼他苦处,自然也就忘了喊疼对苦痛渐趋麻木。可云乔此刻落的泪,倒似滚烫的水流般,惹得他心头阵阵发痒。萧璟抱着人亲吻她颊边泪痕,指腹握着云乔腕子摩挲,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骨血。他的乔乔,才是很好很好的女娘。温软良善,赤诚纯澈。半点不知他恶果累累一身血债,这般为他掉眼泪,怜他疼他。这样好的她,他自然得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即便费尽卑劣心思,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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