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这块“寒冰”镇着,谢家小院获得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苏小小抓紧这宝贵的时间窗口,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腊味生产和年货准备上。院子里挂着的腊肠腊肉日渐丰盈,油润深红,在冬日的微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苏小小又尝试着用野猪肉混合家猪肉,加了些碾碎的干蘑菇末,灌制了一批“山珍腊肠”,味道层次更为丰富,准备作为高端礼品。灶糖、野李子酱也加班加点地生产了一批。她还别出心裁,用糯米粉混合野李子酱,做出了红白相间的“如意糕”,蒸出来松软酸甜,极受谢小妹欢迎。严嬷嬷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对苏小小这种埋头苦干的劲头,似乎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偶尔苏小小在院子里忙到天黑,严嬷嬷甚至会默不作声地将韩夫人房檐下那盏灯点亮,为她照明。啧,这老太太,面冷心倒不坏。苏小小心里嘀咕。晚上,苏小小盘坐在外间榻上,就着油灯核算这几日的收支。腊味生意比她预想的还要成功,扣除所有成本,纯利竟有十几两银子,这还不算陈府和周掌柜那边的长期订单。加上之前积攒的,她的小金库已经颇为可观。“看来,翻修房子的事,开春就能提上日程了。”她喜滋滋地小声念叨。里屋传来谢无戈的声音:“翻修之事,可暂缓。年关前后,物价工钱皆涨,不急一时。”苏小小想了想,觉得有理:“也是。那这笔钱先留着,看看有没有别的生钱路子。”她顿了顿,有些兴奋地隔着门帘说,“我想着,等开了春,野李子没了,光靠腊味和码头摊子也不行。能不能在城里盘个小铺面?哪怕只有一间门脸,也比风吹日晒的强。”里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回应:“可。选址需谨慎,市口、租金、左邻右舍,皆要考量。”“知道啦,谢军师!”苏小小弯起嘴角。虽然这冰山话不多,但每次都能点到关键。腊月二十三,祭灶。苏小小按照这里的习俗,准备了糖瓜、灶糖,意思性地祭拜了一下。严嬷嬷对此倒是没说什么,反而在韩夫人的示意下,给了谢小妹一个装着银锞子的红封,说是“压岁”。这小插曲让林氏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苏小小却敏锐地感觉到,韩夫人主仆似乎在为离开做准备了。果然,腊月二十四一早,韩夫人便来向谢无戈辞行。“将军,年关已近,家中事务繁多,不便久留。您的伤势多上心……民妇便先行告辞了。”韩夫人依旧恭敬,语气却比来时轻松些许,大约是看到谢无戈没了初见时的一潭死水。谢无戈点了点头:“有劳挂念,一路顺遂。”没有多余的寒暄,干脆利落。韩夫人又对苏小小点了点头:“苏娘子,这些时日,叨扰了。”“夫人客气了。”苏小小回以得体的微笑。韩夫人主仆离开时,依旧乘坐那辆青帷小车,雪爪安静地跟在车旁,仿佛从未来过。只是她们走后,小院里那无形中存在的压力骤然消失,连空气都仿佛轻盈了许多。林氏和谢小妹明显松了口气。苏小小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院子和厢房,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的轻松。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日落之际,刀疤脸匆匆赶来,脸色不太好看:“小娘子,韩夫人走了?”苏小小点头:“刚走。怎么了?”“我刚才在城里,看见醉仙楼的刘掌柜,在跟县衙的钱师爷喝茶,两人有说有笑的。”刀疤脸压低声音,“我估摸着,他们肯定是知道韩夫人要走了……怕是要来找麻烦了!”苏小小心里一沉。她就知道,之前的平静只是假象。醉仙楼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韩夫人这块“大石”刚一搬开,它就迫不及待地要亮出毒牙了。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盼着团圆喜庆。而她的年关,恐怕要不太好过了呀。她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屋檐下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的腊味,眼神逐渐变得斗志满满。怕什么,该来的,总会来。姐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送走刀疤脸,苏小小转身就回了里屋,想跟谢无戈说说醉仙楼的事。进屋一看,他没像往常那样闭目养神或看书,反倒靠坐在床头,眼神沉沉地盯着薄被底下那双腿——还是动不了,可他眼里的神色,是她从没见过的:有疼,有挣扎,还有一点点藏不住的、不甘心的火苗。听见脚步声,他慢慢抬头,目光刚好撞上苏小小担忧的眼神。俩人就这么沉默着。苏小小正琢磨着先开口说醉仙楼的事,他却突然出声了,声音哑得厉害,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韩校尉走的时候,留了张方子给我。”他顿了顿,像是攒够力气才继续,“是她花大价钱从北地一个隐医那求来的,说……对续接经络或许有用。”苏小小愣了。她压根没料到韩夫人还藏着这一手。“她还说,”谢无戈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苦得发涩,“‘将军,赤焰军的旗,不能一直倒着。’”这话跟把烧红的刀子似的,狠狠扎进他心里头。韩夫人带来的哪里是方子,是部下弟兄们的盼头,还有那面曾在风里飘得猎猎响、如今却蒙了灰的军旗!他忽然觉得,没法再心安理得躺这儿,这辈子都顶着“废人”的名头混过去。他看向苏小小——这个被老天爷硬塞给他的女人,凭着一股咋咋呼呼的鲜活气,愣是在他这潭死水里搅出了波澜。想起她为了这个家在外忙活,还要应付醉仙楼那些龌龊事,自己却困在这方寸之地,连护着她都做不到。“瘫痪”这层壳,以前是他躲风雨的地方,现在倒好,成了把他和想护的人隔开的牢笼,窝囊透了。心里头突然冒出来一股气,像是地下的火在烧,想把这牢笼砸开。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目光重新落在苏小小脸上,满是破釜沉舟的决绝:“那药……明天开始煎吧。”“还有你给我按腿,”他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不容含糊的坚定,“继续。”“力道,再重点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