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谷到迷雾沼泽的直线距离不过二百里,但陆沉走了整整七天。不是因为他走得慢——虽然他确实走得慢——而是因为,他必须避开所有可能被追踪的路径。青玄山的追捕来得比预想的更快。逃出地牢的第二天,陆沉就远远看到了天边掠过的飞剑光芒。那是青玄山的巡逻弟子,三到五人一组,地毯式地搜索着附近的山林。陆沉只能昼伏夜出,白天躲在岩缝或树洞里休息,晚上才敢借着夜色赶路。没有道种支撑,没有银白网络强化感知,他变回了一个纯粹的凡人。凡人的五感是有限的,黑暗中视物困难,听声模糊,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或者一脚踩空滚下山坡。第三天夜里,他误入了一片毒瘴林。林中弥漫着淡紫色的雾气,闻起来有股甜腻的腥味。陆沉刚走进去十几步,就感到头晕目眩,四肢发软。他赶紧退出来,但已经吸入了少量毒瘴,整晚都在呕吐和腹泻中度过。第四天,他在一条小溪边取水时,差点被一头低阶妖兽袭击。那是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铁背豪猪”,虽然只是炼气二三层的实力,但对现在的陆沉来说,依然是致命的威胁。他连滚带爬地逃开,左腿被豪猪的尖刺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没有药,只能用溪水冲洗,撕下衣摆简单包扎。伤口很快发炎,到了晚上开始高烧。第五天,陆沉几乎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赶路的。他拄着一根树枝当拐杖,一步一挪,眼前阵阵发黑。好几次,他都想停下来,躺在路边等死算了。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他脑中就会浮现出一些画面。青玄山测灵碑碎裂时,周围那些嘲讽、怜悯、幸灾乐祸的脸。腐骨花前,赵明轩讥讽的笑容。刑堂地牢里,厉长老冰冷的眼神。还有……道种记忆中,那个冲向天际却被金色锁链拖回的模糊背影。“第九次越狱……失败了……”那声音里的不甘,像一根刺,扎在陆沉心底。他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这么窝囊。于是陆沉咬紧牙关,继续向前。第六天傍晚,他终于看到了迷雾沼泽的边缘。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绿色地带,大地像是被水浸泡了千万年,松软、泥泞,到处是浑浊的水洼和腐烂的植物。浓重的白色雾气笼罩着沼泽,即使站在边缘,也只能看到十几丈内的景物,再远就是一片朦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腐叶的酸臭、水草的腥气、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带着甜腻感的瘴气。吸上一口,肺部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变得困难。陆沉站在沼泽边缘的一块岩石上,看着眼前这片绝地,心中涌起一丝犹豫。老灰说这里适合藏身,因为修仙者很少踏足。但同样,这里也充满了致命的危险——毒瘴、毒虫、隐藏在泥沼中的妖兽、还有随时可能让人陷进去的流沙。以他现在这种状态进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但陆沉没有退路。身后是青玄山的追兵,是巡天盟的猎杀。往前走,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他从岩石上滑下来,找了根结实的枯木当探路杖,然后深吸一口气,踏入了迷雾沼泽。第一步,脚就陷进了泥里。沼泽的泥土松软得可怕,像一张吸力巨大的嘴,要把人整个吞下去。陆沉费力地拔出脚,鞋子上已经沾满了黑色的淤泥,沉甸甸的。他只能放慢速度,每一步都用探路杖先试探,确认是实地才敢落脚。即使这样,还是好几次踩进了深水区,泥水一直没到大腿。更麻烦的是雾气。白色的浓雾不仅遮蔽视线,还带着微弱的毒性。陆沉很快就感到眼睛刺痛,喉咙发痒,咳嗽不止。他撕下一块布,浸湿后蒙住口鼻,这才稍微好受一点。但蒙住口鼻又带来了新的问题——呼吸不畅。加上腿上的伤口发炎,高烧未退,陆沉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天很快黑了。沼泽的夜晚比白天更可怕。雾气更浓,温度骤降,各种奇怪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咕嘟咕嘟的冒泡声、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还有远处隐约的兽吼。陆沉不敢再走了。他找了块稍微干燥的高地,将周围的杂草清理出一片空地,然后蜷缩着坐下,背靠着一棵枯树。夜风穿过沼泽,带来刺骨的寒意。陆沉浑身湿透,冻得直哆嗦。他想生火,但周围全是湿漉漉的草木,根本点不着。只能硬扛。他闭上眼睛,试图进入冥想状态,哪怕只是恢复一点点精神也好。但道种休眠,银白网络黯淡,他连最基本的“内视”都做不到。意识沉入体内,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绝望,像沼泽的泥水一样,慢慢漫上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陆沉不甘心。他强迫自己回想那些丝线的景象。虽然现在看不见了,但他记得那种感觉——世界是由无数细密的丝线编织而成的,每一种物质、每一种能量、甚至每一种概念,都有其对应的丝线结构。如果……如果我能重新感知到它们,哪怕只有一根呢?陆沉集中全部精神,努力去“想象”丝线的存在。起初,什么都没有。但渐渐的,在极度的专注和某种近乎偏执的执念下,他体内那片死寂的黑暗中,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回应。不是道种,不是银白网络,而是更深层、更本质的某种东西。那是他的“完整性”,是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根源。即使道种休眠,即使网络黯淡,这种“完整性”依然存在,就像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陆沉感觉到了。很微弱,像风中残烛,但确实存在。他顺着这种感觉,将意识向外延伸。一尺,两尺,三尺……在距离他身体三尺外的地方,他“触碰”到了第一根丝线。不是用眼睛看见,也不是用感知捕捉,而是一种更模糊、更本能的“知道”——那里有一根丝线,一根属于“腐殖质”的丝线,灰黑色,带着腐朽和再生的双重气息。陆沉没有试图操控它——他现在做不到——他只是“确认”了它的存在。然后,第二根,第三根……渐渐地,以他为中心,一个半径五尺的“感知圈”形成了。虽然模糊,虽然不清晰,但他能大概知道这个范围内有哪些丝线,它们的属性是什么。这比之前道种激活时的感知弱了千百倍,但对现在的陆沉来说,已经是救命稻草。因为他发现,沼泽中的丝线,和他之前在青玄山感知到的,有很大不同。青玄山的丝线大多是“有序”的——灵气丝线有序流动,结构丝线有序排列,连生机丝线都遵循着某种规律。但沼泽的丝线,是“混乱”的。各种属性的丝线互相纠缠、互相侵蚀、互相转化。腐殖质丝线在缓慢分解着草木丝线,毒瘴丝线在污染着空气丝线,水汽丝线在渗透着泥土丝线……这是一个动态的、混沌的、却又保持着微妙平衡的系统。而在这个系统中,陆沉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有些丝线在混乱中“断裂”了。不是自然的断裂,而是因为不同属性丝线冲突过剧,超出了承载极限,导致结构崩坏。断裂后的丝线碎片,失去了原本的属性,变成了无主的、纯粹的“规则残片”。这些残片,正在缓慢消散,重新融入沼泽的混沌系统。陆沉心中一动。如果……如果我能吸收这些残片呢?之前他吸收腐骨花的毒丝线,道种就得到了强化。虽然现在道种休眠了,但残片也许能刺激它,让它提前苏醒?或者,即使不能唤醒道种,残片本身蕴含的规则信息,也许能帮助他理解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值得一试。陆沉将意识集中到最近的一处丝线断裂点。那里有三根丝线纠缠在一起——一根腐殖质丝线,一根水汽丝线,一根微弱的毒瘴丝线。三者属性冲突,导致连接点出现了细密的裂纹,已经快要断裂了。陆沉没有直接动手——他现在也没有动手的能力。他只是将意识“贴”上去,像一块磁铁,吸引着那些即将脱落的残片。很慢,很微弱。但一刻钟后,第一粒比灰尘还小的残片,真的脱离丝线,飘向陆沉。残片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融了进去。没有进入道种,也没有进入银白网络——那些都休眠了。残片直接融入了他的血肉,融入了他身体最基础的细胞结构中。陆沉感觉到,自己左腿伤口处的灼痛,减轻了一分。不是愈合,而是……伤口的“恶化过程”被减缓了。发炎、溃烂、感染,这些本质上都是规则层面的“破坏”。而规则残片,似乎能中和一部分破坏效应。有效!陆沉精神一振,继续吸引残片。第二粒,第三粒……随着残片融入,他腿上的伤口开始缓慢结痂,高烧也渐渐退去。虽然身体依然虚弱,但至少脱离了生命危险。更重要的是,陆沉发现,那些融入身体的残片,并非完全消散。有一部分沉淀在了他的骨骼、经脉、内脏深处,形成了一些极其微小的“印记”。这些印记很模糊,几乎无法感知,但它们确实存在。陆沉有种感觉,如果他能积累足够多的残片印记,也许能在体内重新构筑某种“结构”——不一定是银白网络,但一定是某种与规则相关的东西。这一夜,陆沉没有睡。他坐在沼泽中,全身心地投入到吸收残片的“工作”中。效率很低,一晚上只吸收了十几粒残片,对身体的改善微乎其微。但这是一个开始。---第七天清晨,陆沉被一阵窸窣声惊醒。他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的泥沼中,一条手腕粗细的黑色水蛇正缓缓游过。水蛇的鳞片在晨光中泛着油亮的光,三角形的蛇头昂起,猩红的信子吞吐,显然已经发现了陆沉。陆沉心中一紧。他现在手无寸铁,身体虚弱,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水蛇似乎也判断出眼前这个人类没什么威胁,扭动着身体,朝陆沉游了过来,速度不快,但带着一种捕食者特有的从容。陆沉强迫自己冷静。他看向水蛇,集中精神,试图感知它周围的丝线。模糊的感知圈中,出现了水蛇的“生命丝线”——一种暗绿色的、流动的线状结构。除此之外,还有水蛇体内蕴含的“毒素丝线”——墨黑色,更细,更致密。陆沉没有能力直接攻击这些丝线,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水蛇的生命丝线,与沼泽环境中的腐殖质丝线,存在某种微弱的“共振”。也就是说,水蛇的生命活动,会扰动周围的腐殖质丝线。如果……如果他能放大这种扰动呢?陆沉将意识集中到水蛇周围的一根腐殖质丝线上。这根丝线刚好横在水蛇前进的路线上,距离水面不到一寸。他尝试用意识去“拨动”这根丝线。很难。没有道种支撑,他的意念微弱得像一缕风,吹在粗壮的丝线上,几乎没有任何效果。但陆沉没有放弃。他回想起之前在地牢里,用滴水穿石的方式腐蚀铁栅栏的经验。他不再试图一下子拨动丝线,而是将意念凝聚成一根极细的“针”,对准丝线表面的某个微小凸起,持续地、反复地“刺”下去。一下,两下,十下……水蛇越来越近,距离陆沉只剩不到三丈。陆沉额头冒汗,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终于,在不知道刺了多少下后,那根腐殖质丝线的表面,出现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凹痕。凹痕改变了丝线的局部曲率,导致它与水蛇的生命丝线之间的“共振频率”发生了微小的偏移。偏移本身很微弱,不足以对水蛇造成伤害。但关键是,这根腐殖质丝线,与周围其他十几根丝线是相互连接的。共振偏移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影响了整个小区域的丝线网络。水蛇的动作忽然僵了一下。它似乎感觉到了某种“不适”——不是疼痛,不是威胁,而是一种环境层面的“不协调感”。就像一个人走在平地上,忽然踩到一块微微晃动的石板,虽然没摔倒,但会本能地警惕。水蛇停了下来,昂起头,猩红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陆沉抓住这个机会,缓缓站起身,拖着受伤的腿,慢慢向后退。他不敢转身跑——那样会暴露后背,刺激水蛇的攻击本能。他只能面对水蛇,一步一步后退,同时继续用意念“干扰”周围的丝线网络。水蛇犹豫了。眼前的猎物看起来确实很弱,但周围环境的异常让它不安。捕食者的本能告诉它,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冒险。最终,水蛇选择了放弃。它扭动身体,转身游进了浓雾深处,消失不见。陆沉长出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神力。现在他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活下来了。用最微弱的力量,最取巧的方式,在绝境中创造了一丝生机。陆沉靠在一棵枯树上,喘息了好久,才稍微恢复一点力气。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刚才的“拨动丝线”,虽然效果微弱,但证明了一件事:即使道种休眠,即使没有银白网络,他依然保留着与规则丝线互动的“本能”。这种本能,或许才是他作为“完整者”最核心的能力。道种只是放大器,银白网络只是载体。真正的源头,是他灵魂深处那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完整性”。想通了这一点,陆沉心中涌起一种明悟。他之前太依赖道种和网络了。当它们休眠时,他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力量。但事实上,力量从未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就像一个人习惯了用工具砍树,当工具坏了,他以为自己再也砍不动树了。但其实,他的手还在,他的力气还在,他依然可以一拳一拳地把树砸倒,只是更慢、更费力而已。陆沉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学会用“手”去“砸树”。他重新坐下,闭上眼睛,开始更仔细地感知体内的那些规则残片印记。印记很模糊,分布也很散乱,像沙滩上的沙粒,彼此之间没有联系。陆沉尝试用意念去“梳理”它们。不是强行移动——他现在没那个能力——而是像用磁铁吸引铁屑那样,用意念的“场”去影响印记的分布。很慢,很艰难。一整天时间,陆沉只成功地将三粒残片印记挪动了一丁点,让它们彼此靠近了一分。但就是这一分靠近,产生了奇妙的变化。三粒残片印记之间,出现了一根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连接线”。不是丝线,而是一种更基础的“联系”。就像三颗星星之间,出现了一条引力通道。随着连接的建立,三粒残片印记的“存在感”明显增强了。陆沉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它们,甚至能隐约分辨出它们各自蕴含的规则信息——一粒来自腐殖质丝线,带着“分解”和“再生”的属性。一粒来自水汽丝线,带着“渗透”和“流动”的属性。一粒来自毒瘴丝线,带着“侵蚀”和“变异”的属性。三种属性本应冲突,但在陆沉体内,它们通过那条微弱的连接线,达到了某种动态平衡。这个平衡很脆弱,随时可能崩溃。但它确实存在。而这,就是陆沉重新构筑“结构”的起点。---接下来的半个月,陆沉在迷雾沼泽中艰难求生,同时也在缓慢地重构自身。他白天寻找相对安全的路线,向沼泽深处移动。老灰说沼泽适合藏身,那越深处应该越安全。晚上则停下来,吸收规则残片,梳理体内印记。吸收残片的速度很慢,梳理印记的效率更低。半个月下来,陆沉体内也只积累了不到一百粒残片印记,连接成的“网络”稀疏得像一张破渔网。但这张破渔网,已经足以让他做到一些之前做不到的事。比如,他现在可以更清晰地感知周围十丈范围内的丝线分布,虽然还是模糊,但至少能分辨出危险区域和相对安全区域。比如,他可以更精细地“拨动”丝线,虽然幅度依然微小,但足以驱赶一些低阶毒虫,或者让脚下的泥地暂时硬化一小片,方便落脚。最重要的是,他腿上的伤口终于彻底愈合了,高烧也完全退了。身体虽然还是虚弱,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这天傍晚,陆沉来到了一片沼泽中的“岛”。不是真正的岛屿,而是一片由腐烂的树木和杂草堆积形成的、高出水面的小块陆地。大概有十几丈方圆,上面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和蕨类植物。陆沉爬上陆地,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明显的危险。他决定在这里过夜。他找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方,清理出一片空地,然后用收集来的枯枝——沼泽里干燥的枯枝很少,他花了半天时间才攒了一小堆——生起了一堆火。这是进入沼泽以来,陆沉第一次生火。火光驱散了浓雾带来的寒意,也带来了久违的安全感。陆沉坐在火堆旁,烤着湿透的衣服,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逃亡已经半个多月了,青玄山的追兵似乎没有追进沼泽。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他不知道苏雨和老灰怎么样了。苏雨应该已经回到苏家村了吧?她娘的病,不知道怎么样了。老灰说会去黑风岭,等他恢复后去找他。但“恢复”要等到什么时候?三年?五年?陆沉摇摇头,甩开这些杂念。现在想这些没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然后变强。他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体内。经过半个月的积累,那一百多粒残片印记已经连接成了一个简陋的、三维的“框架”。框架很稀疏,结点之间距离很远,连接的线条也很微弱。但至少,它已经初步具备了“结构”的雏形。陆沉尝试将意念注入这个框架。框架微微震动,与他的意识产生共鸣。然后,陆沉“看见”了。不是用眼睛,也不是用感知,而是通过框架的“映射”,他看到了一个极其模糊的、扭曲的、但确实存在的“影像”。那是他周围环境的规则结构图。虽然模糊,虽然扭曲,虽然很多细节缺失,但至少,他能看到丝线的大致走向,看到能量流动的轨迹,看到物质结构的薄弱点。这比之前的模糊感知,进步了太多。陆沉心中振奋,继续探索框架的其他功能。他发现,框架不仅能“映射”外界,还能“反馈”自身。当他集中精神时,框架会将他身体的状态——伤势、疲劳、甚至情绪——以某种抽象的图形呈现出来。虽然看不懂,但至少能知道哪些地方“有问题”。比如现在,框架显示他左腿旧伤区域,还有一小片暗红色的“阴影”,代表那里没有完全恢复。肺部有淡灰色的“雾斑”,代表吸入的毒瘴没有完全清除。这些信息,对调整恢复方向很有帮助。更让陆沉惊喜的是,框架似乎还能“储存”规则信息。当他吸收新的残片印记时,框架会自动记录残片蕴含的规则属性,并在相应的结点上留下“标记”。这些标记很淡,但积累多了,也许能形成某种“知识库”。比如腐殖质丝线的“分解”属性、水汽丝线的“流动”属性、毒瘴丝线的“侵蚀”属性……这些原本抽象的概念,通过框架的标记,变得可以感知、可以理解、甚至……可以模仿。陆沉心中一动。如果他能理解这些属性的本质,是不是就能尝试“组合”它们?就像用不同的颜料调色,用不同的音符作曲?他决定试一试。陆沉将意念集中在框架中,代表“水汽丝线流动属性”的标记上。标记很淡,只是一个微弱的蓝色光点。他尝试用意念去“激发”这个标记。光点微微闪烁,散发出一种清凉的、流动的“感觉”。陆沉将这种感觉引导到指尖。指尖周围的空气,湿度似乎增加了一分。很微弱,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实存在。他换到“腐殖质丝线分解属性”的标记。激发后,指尖传来一种淡淡的、腐朽的“感觉”。他将两种感觉同时激发,尝试“组合”。起初很困难,两种属性互相冲突,感觉随时会崩溃。但陆沉没有放弃,他调整着意念的强度和频率,寻找着某种平衡点。终于,在失败了十几次后,两种属性达成了短暂的共存。那一刻,陆沉指尖周围的空气,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混合感”——既湿润又腐朽,既流动又停滞。他轻轻一指,点向地面的一小片苔藓。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了。不是枯萎,而是像被过度浸泡一样,结构变得松散,颜色变得暗沉。效果很微弱,只持续了三息就消失了。但陆沉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做到了!在没有道种、没有银白网络的情况下,他凭借自己构建的简陋框架,成功组合了两种规则属性,并产生了实际效果!虽然效果很弱,虽然持续时间很短,虽然消耗巨大——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全部的精神力——但这证明了一件事:他的路,是对的。规则丝线不是只能“看见”和“拨动”的。它们是可以“理解”、“组合”、“创造”的。这才是“完整者”真正的潜力!陆沉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一条不依赖传统修仙体系,甚至不依赖道种和网络,只依靠自身对规则的理解和操控,就能通往至高境界的道路!这条路很难,很慢,每一步都要自己摸索。但他愿意走下去。因为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路。---接下来的几天,陆沉完全沉浸在了对规则属性的探索中。他白天在沼泽里移动,寻找不同属性的丝线断裂点,吸收残片印记,丰富框架的“知识库”。晚上则坐在火堆旁,尝试组合不同的属性,观察产生的效果。他发现,规则属性的组合,不是简单的叠加。比如“流动”加“侵蚀”,会产生“渗透”效果。而“流动”加“分解”,则会产生“稀释”效果。同样的基础属性,因为组合方式和比例不同,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更复杂的是,有些属性之间存在“相克”关系。比如“生机”和“腐朽”,如果强行组合,会导致剧烈冲突,不仅效果全无,还会反噬自身。陆沉必须小心翼翼地试探,一点点积累经验。五天后,他的框架中已经记录了七种基础属性:流动、渗透、侵蚀、分解、凝聚、硬化、震荡。都是很基础、很初级的属性,但已经足以让他做到一些有趣的事。比如,他可以短暂地让一小片泥地“硬化”,方便行走;可以让一小团雾气“凝聚”成水滴,解决饮水问题;甚至可以让一只靠近的毒虫“震荡”一下,暂时晕头转向,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虽然效果都很弱,消耗都很大,但在生存层面上,已经带来了质的改变。陆沉不再像刚进沼泽时那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现在至少有了一些自保和应对的手段。这天中午,陆沉正在一片芦苇丛中穿行,忽然感知到前方有异常的丝线波动。不是自然波动,而是有规律的、人为的扰动。他立刻警惕起来,放慢脚步,将感知扩展到最大。前方百丈外,有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水域中央,立着几根歪斜的木桩,像是某种建筑的残骸。而在木桩附近,有三个人影。不,不是人。在陆沉的框架感知中,那三个人影周围的丝线结构,与人类有很大不同。人类的生命丝线是复杂而有序的网状结构,而那三个人影的生命丝线,则是扭曲的、不稳定的、充满了“杂质”。更像是……某种“混血”或者“变异”的存在。陆沉悄悄靠近,躲在一丛茂密的芦苇后面,仔细观察。那三个人影都穿着破烂的皮甲,手持锈迹斑斑的刀剑。他们身材矮小,皮肤呈暗绿色,眼睛是浑浊的黄色,耳朵尖长,嘴里露出獠牙。沼泽侏儒。陆沉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他在青玄山的杂书里看到过描述:迷雾沼泽深处的原住民,是上古时期人类与沼泽精怪的混血后裔。他们智力低下,野蛮凶残,以部落形式群居,擅长在沼泽环境中生存和战斗。三个沼泽侏儒似乎正在“工作”。他们在水边挖掘着什么,不时从泥里挖出一些黑色的、拳头大小的块状物,扔进背后的藤筐里。陆沉凝神感知那些黑色块状物。在框架映射中,那些东西散发出强烈的“腐朽”和“凝聚”属性,应该是某种沼泽特产的矿物或者沉积物。侏儒们挖得很专注,没有注意到陆沉的窥视。陆沉犹豫了一下,决定绕开。他现在状态不好,没必要招惹这些地头蛇。但就在他准备后退时,异变突生。“咕噜噜——”水面上突然冒起一连串巨大的气泡。紧接着,一条水桶粗细的、布满暗褐色鳞片的尾巴破水而出,狠狠抽向离水最近的那个侏儒!“哇啊!”侏儒惨叫一声,被尾巴抽飞出去,撞在木桩上,口吐鲜血,显然活不成了。另外两个侏儒大惊,慌忙举起武器。水面炸开,一个庞然大物跃了出来。那是一条长达三丈的巨型鳄鱼,但不是普通鳄鱼——它头上长着一根弯曲的独角,背上长着一排尖锐的骨刺,嘴里喷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腥臭和毒雾。沼泽毒鳄,至少是炼气七八层的妖兽!两个侏儒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但毒鳄的速度更快。它粗壮的尾巴一扫,将一个侏儒扫倒在地,然后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咔嚓!”骨骼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最后一个侏儒终于逃到了岸边,连滚爬爬地向芦苇丛跑来,正好冲向陆沉藏身的方向。毒鳄吞掉第二个侏儒,黄色的眼睛锁定了逃跑的第三个,四爪划水,迅速追来。陆沉心中叫苦。他不想管闲事,但现在侏儒朝他这边跑,毒鳄肯定会追过来。以他现在的实力,面对炼气七八层的妖兽,几乎必死无疑。逃?来不及了。毒鳄在水中的速度太快,转眼就会追到岸边。战?那是送死。电光石火间,陆沉做出了决定。他不能硬拼,但可以利用环境。陆沉迅速观察周围丝线结构。这里是芦苇丛边缘,地面相对坚实,但水下是松软的淤泥。毒鳄体型庞大,重量惊人,在淤泥中行动会受限。而芦苇丛本身,有密集的“结构丝线”和“韧性丝线”。如果能让毒鳄陷入淤泥,同时用芦苇丛困住它……陆沉脑海中迅速形成了一个计划。他深吸一口气,将意念沉入框架,同时激发了三种属性:“流动”、“分解”、“硬化”。“流动”作用于水面下的淤泥,让淤泥变得更“松软”,流动性更强。“分解”作用于淤泥表层的硬壳,让硬壳“崩解”,失去支撑力。“硬化”则作用于芦苇的根部,让根部“加固”,增加韧性。三种属性同时作用,消耗巨大。陆沉感到一阵眩晕,但他咬牙坚持。这时,最后一个侏儒已经冲进了芦苇丛,看到了陆沉。他愣了一下,但求生本能让他继续往前跑,转眼就消失在芦苇深处。毒鳄追到岸边,毫不犹豫地冲进芦苇丛。它沉重的身体刚踏上岸边,脚下的地面就突然“塌陷”了。不是真的塌陷,而是表层的硬壳崩解,下面的淤泥在“流动”属性的作用下,变得像流沙一样松软。毒鳄的四爪深深陷了进去,一时间挣扎不出来。与此同时,周围的芦苇在“硬化”作用下,根部变得异常坚韧。毒鳄挣扎时,身体撞上芦苇丛,不仅没有撞倒芦苇,反而被密密麻麻的芦苇杆缠住,越挣扎缠得越紧。“吼!”毒鳄发出愤怒的咆哮,疯狂扭动身体,毒雾从口中喷出,周围的芦苇迅速枯萎。但陆沉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他转身就跑,用尽全部力气向沼泽深处冲去。毒鳄被暂时困住,但不会太久。以它的力量,很快就能挣脱。他必须跑得足够远,远到毒鳄放弃追击。陆沉在沼泽中狂奔,不顾泥水飞溅,不顾荆棘划伤。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一口气跑出两三里,直到肺像火烧一样疼,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陆沉才敢停下来。他靠在一棵枯树上,大口喘息,回头看去。浓雾弥漫,已经看不到那片芦苇丛了。也没有听到毒鳄追来的声音。暂时安全了。陆沉瘫坐在地,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泥水。刚才那一系列操作,消耗了他全部的精神力。现在他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几乎要昏过去。但他眼中却带着一丝兴奋。他做到了。用最微弱的力量,最取巧的方式,成功从炼气七八层的妖兽口中逃生。虽然借用了环境,虽然利用了侏儒当诱饵,虽然只是暂时困住而不是击杀……但这就是胜利。以凡人之躯,对抗妖兽的胜利。陆沉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沼泽天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很轻,但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自己正在变强。以一种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绝境中,野蛮生长。---夜幕降临时,陆沉找到了一个树洞过夜。树洞在一棵巨大的枯树根部,内部空间不大,但足够他蜷缩着躺下。洞口有垂下的藤蔓遮挡,相对隐蔽。陆沉在洞口布置了几个简单的“预警丝线”——用框架激发“震荡”属性,在洞口周围的丝线上留下微弱的印记。一旦有东西触碰,印记就会产生轻微震荡,将他惊醒。这是他在沼泽中摸索出的生存技巧之一。布置完预警,陆沉钻进树洞,靠在洞壁上,开始检查今天的收获。精神力消耗巨大,需要时间恢复。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受伤,反而因为极限操作,框架的“熟练度”有了一些提升。更重要的是,他从今天的遭遇中,悟到了一些东西。规则属性的运用,不一定非要“强大”。“巧妙”往往比“强大”更有效。比如今天,他用“流动”加“分解”加“硬化”三种基础属性,组合出了一个临时的“陷阱”,成功困住了毒鳄。虽然陷阱很简陋,虽然持续时间很短,但在关键时刻,这就是生与死的区别。这给了陆沉很大的启发。他之前一直在追求属性的“数量”和“强度”,总想着吸收更多残片,记录更多属性,让框架变得更复杂、更强大。但也许,他应该换个思路。与其贪多嚼不烂,不如先把手头的基础属性“玩透”。七种基础属性,理论上可以组合出几十种不同的效果。如果他能把每一种组合都摸索清楚,都练到得心应手,那他的实战能力,绝对会有一个质的飞跃。想通这一点,陆沉心中豁然开朗。他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暂时停止吸收新残片,专注于开发现有属性的组合应用。先从最简单的两两组合开始。“流动”+“渗透”=?“侵蚀”+“分解”=?“凝聚”+“硬化”=?每一种组合,他都要反复试验,记录效果,摸索最佳的使用方式和适用场景。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大量的练习。但陆沉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已经在黑暗中摸索了三年,不介意再摸索三年。只要方向是对的,慢一点,没关系。陆沉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模拟各种组合。夜色渐深,沼泽的雾气更浓了。树洞外,偶尔传来遥远的兽吼或虫鸣。树洞内,陆沉沉浸在规则的海洋中,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每一点领悟。他不知道,在沼泽深处,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不是妖兽的眼睛,也不是侏儒的眼睛。而是一双浑浊的、充满了岁月痕迹的、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站在一片漆黑的泥潭中央。泥潭周围,竖立着七根歪斜的石柱,石柱上刻满了古老的、扭曲的符文。符文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的、暗红色的光。“又一个……完整者……”苍老的声音,在泥潭中回荡。“可惜,太弱了……”“但……种子已经种下……”“就看……能长成什么样了……”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消失在浓雾中。只剩下石柱上的符文,还在幽幽发光。像七只眼睛,注视着这片被遗忘的土地。第6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