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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搬家后的第一个周末,林深在蟑螂的陪伴下整理书籍。那是一只棕褐色、油光发亮的德国蟑螂,从墙角的裂缝里钻出来,沿着踢脚线快速爬行,最后停在林深的一摞课本旁,触须微微颤动,仿佛在审视这些新来的“邻居”。林深盯着它看了三秒,然后举起手中的英语词典。“等等。”母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端着一杯水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然后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用这个。”那是一个薄荷糖的铁盒,已经洗得很干净。母亲打开盒子,里面是白色粉末。“硼酸粉,跟土豆泥和白糖混的。街口王阿姨教的,说比杀虫剂管用。”林深接过盒子,看着母亲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在墙角、柜子边沿和裂缝处撒上一点粉末。她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已经做过许多次——可就在一个月前,家里的除虫工作还是由专业的保洁公司每季度上门处理的。“妈,你以前……”“学就会了。”母亲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过日子嘛,总要学着做。”蟑螂已经不见了,可能钻回了裂缝。林深看着那些白色粉末,突然感到一阵荒谬:就在上个月,他还在为物理竞赛的一道难题烦恼,觉得那已经是人生中最大的困难。现在,他的难题变成了如何用最少的钱度过一个月,如何消灭房间里的蟑螂,如何适应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下周一就去新学校报到了?”母亲问,在床沿坐下。林深点头:“第七中学,高一(三)班。”“能跟上吗?听说公立学校的进度和圣约翰不太一样。”“应该可以。”林深其实不确定。圣约翰是全英文授课,大部分教材是国际版本,而第七中学用的是全市统一的教材。他借了邻居家孩子的课本来看,数学和理科大概能跟上,语文和政治则需要补很多内容。母亲看着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但很快消失了。“深深,如果学习上需要什么辅导书,就跟妈妈说,我们……想想办法。”林深知道“想想办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母亲可能又要去典当什么,或者父亲再多打一份工。他摇头:“不用,学校的教材就够了。我可以去图书馆。”母亲没再坚持,只是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便起身去做午饭了。门关上后,林深继续整理书籍。他把从圣约翰带回来的课本和笔记仔细分类,那些精致的硬壳笔记本、进口的文件夹,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最下面是一本相册。林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第一页是他六岁生日,在自家花园的派对。照片上的他穿着小西装,站在三层蛋糕前,周围是二十多个孩子,每个人都笑容灿烂。背景是家里的游泳池和修剪整齐的草坪。第二页是家庭旅行,在马尔代夫的水上屋。父亲教他浮潜,母亲在躺椅上看书。海水蓝得不像真的。第三页是去年圣诞,圣约翰的冬季舞会。他穿着租来的晚礼服——其实家里有定制的,但那时觉得租来的“更有趣”——和校花周晓雯跳舞。周晓雯的父亲是上市公司董事长,他们从小认识,两家曾半开玩笑地说要结亲家。林深合上相册,把它塞进抽屉最底层。过去就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现在梦醒了,他必须面对眼前的世界:八平米的房间,墙上的裂缝,可能随时会再出现的蟑螂,还有下周一就要开始的、完全未知的新生活。周一早晨六点半,林深被闹钟叫醒。圣约翰的上课时间是八点半,他通常七点半起床,有充足的时间洗漱、吃早餐、坐车。但第七中学七点二十早读,他需要走二十分钟的路,所以必须早起。早餐是稀饭和咸菜。父亲已经出门了——仓库管理工作七点开始,他得赶早班公交。母亲把煎好的一个鸡蛋放在林深碗里:“你正长身体,多吃点。”“妈你也吃。”“我吃过了一个。”母亲说,但林深注意到锅里已经空了。穿上第七中学的校服:廉价的化纤面料,蓝白相间,运动服样式,胸口印着校徽。林深照了照镜子,衣服有些大,袖口长出一截。圣约翰的校服是西装式,量身定做,每个季度换新。而现在这套,可能是母亲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我晚上回来改改。”母亲帮他捋了捋衣领,“去吧,别迟到。”七月的早晨已经有些闷热。林深背着书包——也是母亲新买的,最普通的双肩包,三十九元——走出单元门。老小区里已经有早起的老人在晨练,几个孩子追逐着跑过,垃圾桶边有野猫在翻找食物。他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沿着街道往南走。经过一个公交站时,看到了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他们聚在一起说笑,其中一个男生看到林深,多看了两眼。“新来的?”男生问。林深点头:“转学过来的。”“哪个班的?”“三班。”“哦,我们是一班的。”男生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班级标识,“你怎么转学期中转学?一般不都是开学转吗?”林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说“我家破产了付不起私立学校的学费”?他含糊地说:“家里有些变动。”男生也没多问,拍了拍身边同伴的肩膀:“车来了,走吧。”公交车挤满了人,大部分是学生和上班族。林深犹豫了一下,决定继续走路。二十分钟的路程不算远,而且可以省下两块钱的车费。第七中学的校门比他记忆中更旧一些。水泥柱上的校名斑驳掉漆,铁门半开着,学生们鱼贯而入。操场是水泥地面,不是塑胶跑道。教学楼是六层的老式建筑,外墙有雨水冲刷的痕迹。林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高一(三)班的教室在四楼最东边。林深找到时,早读已经开始,教室里传出参差不齐的读书声。他在门口喊了声“报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讲台上是一位中年女老师,戴着眼镜,手里拿着语文书。她看了看林深,又看了看手里的名单:“林深?转学生?”“是。”“进来吧,座位……”老师扫视教室,指向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先坐那里。下课来办公室拿教材。”林深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座位。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好奇的、审视的、无所谓的。最后一排的男生把脚从过道收回去,给他让出空间。“谢了。”林深低声说。男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早读是语文,在读《赤壁赋》。林深从书包里拿出笔和本子——最普通的线圈本,一块五一本——跟着大家一起读。但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总是不自觉地观察周围。教室比他想象的要拥挤。大概五十个学生,课桌挨得很近,过道只能侧身通过。黑板是普通的墨绿色黑板,不是圣约翰的电子白板。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有两根在闪烁,窗户玻璃有一块裂了,用胶带粘着。铃声响起,早读结束。前排一个女生转过头来:“你是从哪个学校转来的?”“圣约翰。”林深说。女生的眼睛睁大了:“那个国际学校?一年学费几十万的?”周围几个同学也听到了,纷纷看过来。林深感到脸上发热,点点头。“那你家……”女生想问什么,但被旁边的男生捅了一下胳膊,话没说完。“林深,”刚才给他让路的男生开口,“我叫陈浩。你这校服太大了,不合身。”林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嗯,还没来得及改。”“我妈会改,晚上拿我家去?”陈浩说,“就在你家隔壁那栋楼,三单元。”“不用麻烦了,我妈说她会改。”“随你。”陈浩耸耸肩,转回身去。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是一位严肃的中年男性,讲课速度很快,板书密密麻麻。林深努力跟上,发现内容比圣约翰的进度慢一些,但更注重解题步骤和格式。在圣约翰,只要答案正确,过程可以自由发挥;但在这里,老师反复强调“步骤分”。课间十分钟,林深去教师办公室领教材。一摞十几本书,沉甸甸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姓王,叫王秀英。她让林深坐下,问了几个常规问题:以前的学习情况、为什么转学、有没有什么特长。林深说家里经济状况变化,所以转学。王老师点点头,没多问,只是说:“第七中学虽然条件不如圣约翰,但学习氛围很好。你以前的基础应该不错,好好学,争取考上好大学。”“谢谢老师。”“还有,”王老师推了推眼镜,“学校有贫困生助学金,如果你家确实有困难,可以申请。需要街道的证明和家庭收入材料。”林深感觉脸上又热了起来。“我……我考虑一下。”抱着教材回教室时,他在走廊里遇到了陈浩。对方正和几个男生说话,看到林深,招了招手:“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不用了,我回教室看书。”“行吧。”陈浩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说不清的东西,像是同情,又像是别的什么。林深回到座位,开始整理新教材。封面是统一的蓝色,印着“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他翻开数学课本,油墨味扑面而来。在圣约翰,很多教材是电子版,或者进口的精装书,纸张厚实,印刷精美。而这本书的纸张薄得能透光,印刷也有些模糊。但他小心翼翼地包上书皮——用的是旧挂历纸,母亲昨晚裁好的。上午的课排得很满: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林深发现自己在理科上确实有优势,老师讲的很多内容他早就学过。但英语课上,问题出现了。第七中学的英语教学偏重语法和应试,口语和听力训练很少。老师让林深读一段课文,他流利地读完后,带着标准的美式发音,全班安静了几秒。“你发音不错,”英语老师说,“但考试的时候要注意,听力部分是美国音还是英国音要分清。还有,作文的格式要规范,不能用太复杂的句式,容易出错。”林深点头。他意识到,在这里,英语不是交流工具,而是一门考试科目。他那些在圣约翰培养出来的语感、词汇量和表达能力,可能反而会成为负担——如果不符合考试标准的话。午餐时间,大部分同学去食堂,也有人带饭。林深从书包里拿出饭盒:米饭,炒白菜,还有几片肉。母亲早上五点起来做的,肉都挑给了他。陈浩端着食堂的餐盘坐到他旁边:“不带我去食堂?”“我带了饭。”陈浩看了看他的饭盒:“就这点?够吃吗?”“够。”林深其实不太饿,或者说,饿的感觉已经被其他情绪覆盖了。食堂的饭菜香味飘过来:红烧肉、炸鸡排、番茄炒蛋。林深听到旁边桌的女生在抱怨:“今天的肉又这么肥,根本吃不下。”另一个女生说:“那你给我,我爱吃肥肉。”林深低头吃自己的白菜。很咸,母亲可能多放了盐,为了下饭。“你家……”陈浩开口,又停住了,“算了,吃饭。”下午有两节课,然后是自习。林深利用自习时间补笔记,整理今天的知识点。他发现第七中学的教学方式很不一样:老师讲得多,学生互动少;作业量大,但都是基础题;强调记忆和重复,而不是理解和应用。放学铃声响起时,林深已经完成了当天的大部分作业。他把书本整齐地装进书包,跟着人群走出教室。“林深,”陈浩从后面追上他,“一起走?”“好。”两人并肩下楼。陈浩是个话多的人,一路介绍着学校的情况:哪个老师最严,哪个小卖部的东西最便宜,篮球场什么时候人最少。“你以前在圣约翰,打篮球吗?”陈浩问。“打一点。”“那我们周末可以一起打。学校球场周末免费开放,就是得早点去占位置。”走出校门时,林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是圣约翰的同学。他们穿着圣约翰的校服,站在路边,好像在等车。其中一个女生转过头,正好和林深目光对上。是周晓雯。她愣了一秒,然后睁大眼睛,脸上写满了惊讶和困惑。她看了看林深身上的第七中学校服,又看了看他背的廉价书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林深移开了目光,加快脚步往前走。“认识?”陈浩问。“以前学校的同学。”“哦。”陈浩没多问,但林深能感觉到他察觉到了什么。走到小区门口时,陈浩说:“对了,我妈真的会改衣服,手艺不错。你要改校服的话,拿过来就行,不收钱。”“谢谢,我先问问我妈。”“行。”陈浩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见。”林深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饭。他放下书包,拿出饭盒去洗。“今天怎么样?”母亲问。“还行。老师同学都挺好的。”“学习跟得上吗?”“跟得上,理科还觉得有点简单。”母亲笑了:“那就好。对了,你爸今晚加班,要晚点回来。我们先吃。”晚饭是米饭、炒土豆丝和一碗紫菜汤。母亲把土豆丝里的肉丝都挑到林深碗里:“你爸不在,你多吃点。”“妈你也吃。”“我减肥呢。”母亲说,但她明明比一个月前瘦了一圈。饭后,林深回房间学习。他计划用两周时间把第七中学高一上学期的内容全部过一遍,确保没有任何漏洞。然后开始预习下学期的内容,同时准备参加一些竞赛——如果能拿到奖金或保送资格,对大学申请会有帮助。晚上九点,父亲回来了。林深听到开门声和父母低低的交谈。过了一会儿,父亲敲了敲他的门。“深深,还没睡?”“马上。”林深合上书本。父亲走进来,身上有汗味和灰尘味。他看起来比早上更疲惫,眼睛里有血丝。“新学校还适应吗?”“适应。”“有没有人……问你什么?”林深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有人问为什么转学,我说家里有些变动。他们没多问。”父亲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你以前那些朋友……”“今天在校门口遇到了一个,没说话。”林深平静地说。父亲的表情复杂,像是愧疚,又像是欣慰。“深深,这段时间会很难,但你要记住,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爸,”林深打断他,“我知道。我不觉得丢人。”父亲看着儿子,十六岁的少年眼神坚定,没有抱怨,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拍了拍林深的肩膀:“好孩子。早点睡。”父亲离开后,林深继续看书。十点半,他准备洗漱睡觉时,那只蟑螂又出现了。这次它爬到了书桌上,停在那本崭新的物理课本上。林深看着它,没有动。蟑螂的触须颤动着,似乎在试探这个陌生的环境。然后它开始爬,沿着课本边缘,爬过林深的笔袋,爬向台灯底座。林深举起手,想拍下去,但停住了。他想起生物课上老师说过,蟑螂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昆虫之一,已经存在了三亿年。它们适应力极强,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生存。核辐射、极端温度、饥饿——什么都杀不死它们。某种意义上,他和蟑螂现在处在同样的环境里:都需要在这个简陋的、陌生的空间里生存下去。林深放下手,看着蟑螂钻进台灯底座的缝隙,消失了。他关上台灯,躺到床上。黑暗中,能听到隔壁房间父亲轻微的鼾声,窗外偶尔经过的汽车声,还有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狗吠。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没有柔软的床垫,没有恒温空调,没有隔音玻璃。只有坚硬的木板床,闷热的夜晚,和各种噪音。但林深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快就睡着了。适应新生活的过程比林深预想的要快。一周后,他已经熟悉了第七中学的节奏:六点半起床,七点二十早读,上午四节课,午餐,下午三节课,自习,放学,回家学习到十一点。周末除了完成作业,还要复习预习,以及准备竞赛。他几乎不参与课余活动。当同学们讨论最新的综艺节目、游戏或者周末去哪里玩时,林深要么在看书,要么在做题。他知道自己和他们的世界已经不同:他们讨论的那些消费,哪怕是最便宜的奶茶,对他来说都是需要计算的开支。陈浩偶尔会找他说话,邀请他一起去打球或者去图书馆。林深拒绝了两次后,陈浩也就不再坚持,只是有时会扔给他一个苹果或一包饼干:“我妈非要我带,吃不完。”林深知道这是借口,但没拆穿。他会认真地说谢谢,然后在第二天回赠一点东西——可能是母亲做的饼,或者一块便宜的巧克力。一个月后,第一次月考。林深考了全班第三,年级第十五。王老师在班会上表扬了他:“林深同学虽然刚转学过来,但学习非常努力,成绩进步很快。大家要向他学习。”下课后,有几个同学过来问他题目,林深耐心解答。他能感觉到,那种最初的好奇和审视,正在逐渐被认可取代。在这个以成绩为重要标准的体系里,他正在找到自己的位置。但他也清楚,这个成绩还不够。如果要拿到顶尖大学的保送或者奖学金,他需要在竞赛中获奖。十月中旬,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开始报名。林深去找数学老师李老师,表达了想参加的想法。“你以前参加过竞赛吗?”李老师问。“在圣约翰参加过AMC(美国数学竞赛),进了AIME(美国数学邀请赛)。”李老师有些惊讶:“成绩呢?”“AMC12考了135分,AIME考了9分。”林深说。这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在圣约翰能排进前五。李老师推了推眼镜:“那你可以试试。不过全国联赛的风格和美国的竞赛不太一样,更注重技巧和速度。我给你几套往年的真题,你先做做看。”林深接过厚厚的习题集:“谢谢老师。”“还有,”李老师补充道,“如果进入省队,参加全国决赛,学校可以报销一部分费用。但如果只是初赛,费用要自己承担。报名费一百,如果去外地考试,还有交通住宿……”“我明白。”林深说,“我会想办法。”所谓的“想办法”,其实就是省。林深开始更仔细地规划每一分钱。早餐的鸡蛋他不吃了,让给母亲;午餐的肉也尽量省下来,晚上热热再吃;步行上下学,绝不坐车;练习本正面写完写反面,铅笔用到握不住才换。母亲发现了他的变化。一天晚上,她端着一碗蒸蛋走进林深房间:“把这个吃了。”“妈,我不饿。”“你最近瘦了。”母亲把碗放在桌上,“学习再忙也要吃饭。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和你爸有办法。”林深看着母亲。她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但眼神依然温柔而坚定。他想问“有什么办法”,但没问出口。他知道问了母亲也不会说,只会说“大人有办法”。父亲确实更忙了。除了仓库管理的工作,周末还去帮人搬家,晚上有时接代驾的活。林深几次半夜起床,看到父亲刚回来,在厨房就着冷水吃剩饭。十一月初,数学联赛初赛。考场在市中心的一所重点中学,林深早上五点半起床,坐最早的公交车过去。为了省两块钱,他没坐空调车,坐的是普通公交,车窗漏风,冻得他手指发僵。考试三个小时,题目比预想的难。林深全力以赴,最后一道大题他只做出一半,但前面的题目应该没问题。走出考场时,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林深在公交站等车,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林深?”他转过头,看到周晓雯和一个圣约翰的男生站在不远处。他们都穿着便服,但那种气质和周围等公交的人群格格不入。“真的是你。”周晓雯走过来,表情复杂,“我刚才在里面看到你,还以为看错了。你怎么……”“我转学了。”林深平静地说。“为什么?”旁边的男生问,是林深以前的同学张子轩,“圣约翰不好吗?”林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我家破产了付不起学费”?太直白。说“我想换个环境”?太虚伪。“家里有些安排。”他最终说。周晓雯看着他,眼神里有同情,也有困惑。“你还好吗?”“挺好。”林深说。公交车来了,他如释重负,“我车来了,先走了。”“哎——”周晓雯还想说什么,但林深已经上了车。车上人很多,林深挤在人群中,透过模糊的车窗看到周晓雯他们还站在原地,朝这边望着。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刻的孤独。在圣约翰,他是林深,是林家的独子,是成绩优秀、家境优越的学生。在第七中学,他是林深,是转学生,是努力刻苦的优等生。但在这两个身份之间,在那个短暂的、与过去相遇的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是拼命想抓住什么,想证明自己即使在这个新的、更艰难的世界里,也能活下去,甚至活得好。十二月初,初赛成绩公布。林深通过了,分数很高,全市第十名。李老师很高兴,在办公室里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真给学校争光!复赛在一月初,去省城考。学校可以报销一半交通费,住宿的话……如果你能找个便宜的地方……”“我可以住青年旅社。”林深说。“行,到时候我给你写个证明,你可以申请学校的竞赛补贴,大概有三百块。”李老师说,“好好准备,如果能进省队,甚至进全国赛,高考可以加分,甚至保送。”三百块。对现在的林深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钱。他认真点头:“我会努力。”复赛的准备更紧张。林深每天学习到凌晨一点,早上六点起床。他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体重却越来越轻。母亲想方设法给他补充营养,但有限的预算下,能做的实在不多。十二月底,离复赛还有两周时,林深病倒了。先是喉咙痛,然后发烧。他以为自己撑撑就能过去,但第二天早上烧到三十九度,连床都起不来。母亲急坏了,要带他去医院。“妈,我吃点药就行,去医院太贵了。”林深哑着嗓子说。“必须去!”母亲罕见地强硬,几乎是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社区医院里,医生诊断是急性扁桃体炎,需要打点滴。林深躺在观察室的床上,看着药液一滴一滴流进血管,心里计算着这次生病要花多少钱:挂号十元,药费一百二,点滴三十……母亲坐在床边,握着他没打针的那只手。她的手很粗糙,有了茧子,但很温暖。“妈,对不起。”林深突然说。“傻孩子,说什么呢。”“如果不是我生病,就不用花这些钱。”母亲的眼眶红了:“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好好读书,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林深闭上眼。他想起小时候生病,家里有专门的医生上门,在宽敞明亮的卧室里给他检查。那时他觉得理所当然,现在才知道,能够安心地生病、治疗,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点滴打了三天,烧退了,但林深还是很虚弱。复赛在即,他急得嘴上起泡。李老师来看他,带来了一些复习资料:“身体要紧,竞赛年年都有,今年不行就明年。”但林深知道,没有明年了。高三要准备高考,不可能再分心竞赛。这是他唯一的机会。病好后,离复赛只剩五天。林深像疯了一样学习,每天只睡四小时。母亲看着他苍白的脸,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复赛前一天,林深坐火车去省城。为了省钱,他买的是最便宜的硬座,四个小时的车程。车厢里挤满了人,各种气味混杂。林深坐在靠窗的位置,戴着口罩——怕再被传染生病——专注地看着复习笔记。到省城是下午三点。按照李老师给的地址,他找到一家青年旅社,八人间的一个床位,一晚四十元。房间很小,上下铺,已经住了几个人,有游客,也有像他一样来考试的学生。放好行李,林深去考点熟悉环境。那也是一所重点中学,校园很大,建筑很新。他在公告栏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往届获奖学生的照片和简介,心里默默想:明年,我的照片也会贴在这里。晚上,同房间的几个学生讨论起竞赛。他们是省城重点中学的,听口音就知道家境不错。其中一个男生看到林深的复习资料,随口问:“你是哪个学校的?”“第七中学。”“哦,没听说过。”男生说,语气没有恶意,只是陈述事实。另一个男生问:“你一个人来的?老师没陪?”“老师有事。”林深说。其实第七中学只有他一个人进入复赛,学校不可能专门派老师陪同。“我们学校来了六个人,老师包了一辆车送我们过来,还订了酒店。”第一个男生说,“明天考完,老师还说要带我们去吃大餐。”林深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笔记。“你紧张吗?”有人问他。“有点。”“放轻松,就当来见见世面。”那个男生说,“反正我们学校有保底名额,能进省队的概率很大。你们学校……可能难一点,但试试总没错。”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慰,但林深听出了其中的优越感。他点点头,没再搭话。那一晚他没睡好。上铺的人打呼噜,窗外有噪音,而且他确实紧张。凌晨三点,他悄悄起床,去公共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然后在走廊的灯光下继续看题。早晨六点,大家都起床了。林深吃了自己带的面包——母亲昨晚特意做的,加了点糖——然后出发去考点。考场里坐满了人,大部分是省城重点中学的学生,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互相打招呼,气氛轻松。林深找到自己的座位,深呼吸,把准考证和文具摆好。试卷发下来,三个小时,八道大题。林深迅速浏览了一遍:前三题基础,四到六题中等,七题和八题很难。他稳住心神,开始做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做到第七题时,卡住了。那是一道组合数学题,需要巧妙的构造。林深试了几种方法都不行,额头上冒出冷汗。他看了看表,只剩四十分钟,还有两道大题。冷静,他告诉自己。跳过第七题,先看第八题。第八题是几何,也很难,但至少有点思路。他用二十分钟做出了第八题的前两问,第三问只写了一半。还剩二十分钟,回头做第七题。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在圣约翰时,一位数学老师教过的一种构造法。他迅速在草稿纸上验证,可行!笔尖在试卷上飞快移动。最后一分钟,他写完了第七题的完整解答。交卷铃声响起时,林深的手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虚脱。走出考场,阳光刺眼。他听到周围的人在讨论题目:“第七题你怎么做的?”“我完全没思路。”“第八题第三问我没时间写了。”林深没参与讨论,只是慢慢走回青旅。他需要休息,然后赶下午的火车回家。火车上,他累得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车窗外的灯火飞快后退。他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母亲塞给他的五十块钱,让他“买点好吃的”。但他只在火车站买了一个最便宜的盒饭,十块钱,菜很少,米饭很硬。但他吃得很香。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父母都在等他,桌上摆着饭菜——特意留的,还是温的。“怎么样?”父亲问。“还行,都做完了。”林深说,扒了一大口饭。母亲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睛又红了:“慢点吃,别噎着。”那一晚,林深睡了十个小时,是搬家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等待成绩的日子很煎熬。林深照常上学、学习,但总是不自觉地想起竞赛的题目,反复推演自己的解答有没有漏洞。李老师也关心,每天都要问一句“成绩出来没”。一月底,成绩终于公布了。那天是周五,下午自习课。林深被叫到教师办公室,李老师激动地站起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出来了!林深,你进省队了!全省第六名!”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看过来,有的鼓掌,有的微笑。林深愣在原地,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真的?”“真的!你看!”李老师把成绩单给他看,“全省前三十名进省队,你排第六!三月份去参加全国决赛!”林深看着成绩单上自己的名字和分数,手开始发抖。不是紧张,而是激动,是这几个月来所有压抑情绪的一次释放。“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道。“学校要给你发奖金!”李老师说,“一等奖学金,五千块!而且决赛如果拿到好名次,还有更多奖励!”五千块。对现在的林深来说,这是天文数字。他可以交下学期的学费,可以给父母买点东西,可以……可以做很多事。放学后,林深几乎是跑回家的。他推开家门,母亲正在洗菜。他喘着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妈!我进省队了!数学竞赛,全省第六!”母亲手里的菜掉进水盆,溅起水花。她睁大眼睛,然后眼泪就涌了出来:“真的?真的?”“真的!学校还要发五千块奖学金!”母亲一把抱住他,哭出了声:“好孩子,好孩子……妈妈就知道,你一定能行……”父亲下班回来时,母亲已经做了好几个菜:红烧肉、炒鸡蛋、青菜,还有一条鱼——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钱买的。“今天是什么日子?”父亲惊讶地问。母亲笑着擦擦手,让林深自己说。林深又重复了一遍好消息。父亲愣住了,然后重重地拍了拍林深的肩膀,眼眶也红了:“好!好!爸爸为你骄傲!”那一晚,是搬家以来最开心的一晚。红烧肉很香,鱼很鲜,一家人围着小小的折叠桌,说着笑着,仿佛所有的困难都暂时退去了。晚饭后,林深主动洗碗。母亲和父亲在客厅里低声说话,他听到母亲说:“……五千块,够下学期的学费了……”父亲说:“不止,还要给他买件新衣服,买点营养品……”林深低头洗碗,热水冲在手上,很温暖。洗完碗,他回房间学习。书桌上,那只薄荷糖的铁盒还在,里面的硼酸粉已经用完了。蟑螂最近少了很多,可能真的被消灭了,也可能只是找到了新的栖息地。林深打开数学课本,开始准备全国决赛的内容。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前面还有更长的路,更难的挑战。但至少今晚,他可以允许自己稍微放松一下,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小小的胜利。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但这一次,林深觉得,那些光里,有一盏是属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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