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9章（第1页）

暴雨冲刷下的蚀骨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喘息。即便深入矿洞，那沉闷的雷声、岩壁传递来的细微震动，以及骤然加剧的潮湿与寒意，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外界天象的狂暴。顾言夹在一群被临时驱赶起来的矿奴中间，脚步踉跄地跟在监工的火把之后，朝着出事的乙字三区方向移动。队伍里弥漫着恐惧、茫然和因睡眠被打断而产生的麻木怨气。老周紧紧挨着顾言，呼吸急促，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眼中反射的、跳跃的火把微光里那一点惊惶。“都跟上！磨蹭什么！想被埋里面吗！”监工的呵斥在狭窄坑道里回荡，混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水流冲击岩石的轰隆声。队伍被迫停顿在一条岔道口。前方传来监工们气急败坏的叫骂和工具敲击的声音，似乎是一处小的岩体滑落阻塞了主道。就是在这短暂的、混乱的停顿中，顾言捕捉到了那个声音——来自侧后方那条被巨石半掩、早已被遗忘的废弃坑道。那“汩汩”的水流声异常清晰，与主巷道里各处渗水的滴答声截然不同，更像是地下有暗河在涌动奔流。更关键的是【镜心】感知到的那一丝能量波动。极淡，被大量水流冲刷得几乎消散，但那阴冷、侵蚀的特性，与他记忆中丙字区尸体上的残留，如出一辙！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又被强行压回沉稳的节奏。顾言没有立刻扭头去看，甚至没有在脸上流露出任何异样。他只是如同其他茫然的矿奴一样，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躲避监工扫来的不耐烦目光，实则全部的注意力都已聚焦在那条废弃坑道。‘水脉……被暴雨激增的地下水，冲刷连通了古老区域？’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这条不起眼的废弃坑道，极有可能因为水位变化，暴露出与那片被封锁的、危险区域相连的隐秘通道！一条绕过丙字区明面封锁的、可能的捷径！前方堵塞被迅速清理，队伍重新开始移动。监工的催促声再次响起。顾言随着人流前进，经过那条废弃坑道入口时，脚步没有丝毫迟滞，目光也未曾偏移。但他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准的测量仪，迅速扫过入口的状况：几块巨大的、看起来是从顶部塌落的岩石巧妙地（或者说自然形成地）堆叠在一起，留下一个低矮、狭窄、仅容瘦小之人匍匐通过的缝隙。缝隙内一片漆黑，隐约可见湿漉漉的反光，那“汩汕”的水声正是从中传出。洞口边缘布满厚厚的尘土和蛛网，显然已久无人迹。位置，大小，环境……他快速记下所有细节。抵达乙字三区时，情况比想象中更糟。一处原本的渗水点已经扩大成一个小型瀑布，浑浊的地下水裹挟着泥浆和碎石，从岩壁裂缝中喷涌而出，在巷道里肆意横流，已经淹没了小半截通道。几个先到的监工正指挥着部分矿奴用沙袋、石块和原木拼命堵塞涌水口，加固两侧摇摇欲坠的岩壁。场面混乱不堪。火把的光影在蒸腾的水汽和飞舞的尘土中摇曳不定，监工的吼叫、矿奴的呼喝、水流的轰鸣、工具敲击的噪音混作一团。每个人都泥浆满身，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惊恐。顾言被分配去搬运沉重的沙袋。他没有丝毫怨言，立刻投入这繁重而危险的劳动中。粗糙的麻袋浸水后更加沉重，尖锐的石子透过破洞磨砺着肩膀。浑浊的泥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他一边机械地劳作，一边用【镜心】感知着周围。混乱是真实的，危险也是真实的。这处涌水点规模不小，处理不当真可能引发连锁塌方。但正因为这种真实的混乱和危险，才更能掩盖某些细微的异常。时间在紧张的抢险中流逝。监工们的注意力完全被水患牵制，不断嘶吼着指挥，偶尔还亲自动手搬运，再无暇像平日那样严密监视每个矿奴的一举一动。矿奴们在鞭影和水患的双重压迫下疲于奔命，更无人有心思关注他人。顾言知道，机会就在此刻。他默默计算着监工巡视的间隙，观察着身边其他矿奴的状态。在一次搬运沙袋返回的途中，他“不慎”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同沙袋一起摔倒在齐膝深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水花。“没用的东西！快起来！”附近一个监工怒骂，但并未上前，只是挥了挥鞭子。顾言“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浑身湿透，显得狼狈不堪。他踉跄着走到巷道边缘一处相对干燥、堆放着备用木料的阴影里，靠着岩壁，大口喘气，仿佛力竭。附近的监工瞥了他一眼，见他只是休息，又转头去呵斥其他人。就是现在！顾言的身体借着岩壁的掩护，极其缓慢地向后挪动，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木料堆后方一个更深的、被阴影完全笼罩的凹槽里。这里远离主要抢险区域，光线昏暗，水声轰鸣也掩盖了细微的动静。他迅速脱下最外层湿透且沾满泥浆的破上衣，反过来，将相对干爽些的里侧朝外，胡乱套回身上。又从地上抓起几把泥浆，快速在脸上、脖子、手臂上涂抹了几道，改变了肤色和轮廓感。整个过程不到十个呼吸。然后，他如同一只融入夜色的狸猫，贴着岩壁，利用木料堆、矿石堆和地形起伏的掩护，向着来时的方向，逆着混乱的人流，悄然后退。【镜心】全开，如同黑暗中的导航仪，指引着他避开可能遇到的人，选择最隐蔽的路径。湿滑的地面和嘈杂的环境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他必须快。监工或许暂时不会发现少了一个人，但混乱不会持续太久。一旦水势得到初步控制，清点人数时，他不在场就会立刻暴露。目标明确——那条废弃坑道。一路有惊无险。越远离乙字三区，巷道越安静，只回荡着远处隐约的嘈杂和无处不在的滴水声。偶尔遇到一两个匆匆往乙字区方向赶的监工或矿奴，顾言都提前感知，迅速藏身于阴影或岔道，屏息凝神，待其通过后再继续前进。终于，他再次回到了那个岔道口。废弃坑道的入口静静躺在阴影里，几块巨石如同沉默的守卫。缝隙内，那“汩汩”的水流声更加明显，在寂静中透着诡异的吸引力。顾言没有立刻进入。他先是在入口附近仔细聆听和感知，确认周围没有任何活物气息或监视。然后，他俯下身，凑近那狭窄的缝隙。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厚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缝隙内黑暗浓稠，【镜心】的感知探入，反馈回来的是曲折向下的粗糙岩壁，以及底部明显在流动的、冰冷的地下水。没有直接的危险能量波动，至少入口处没有。顾言从怀中取出那根一端绑着坠石的细绳，将石块轻轻垂入缝隙。绳索缓缓放下去，约莫两丈左右，传来石块触底的轻微触感，随后是被水流冲刷移动的感觉。深度不算太深，但下方确有水流，且有一定流速。他收回绳索，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元气缓缓流转全身，尤其是双臂和五指，【镜心】保持着高度警戒。然后，他俯下身，先将头和肩膀探入那低矮的缝隙。冰冷、潮湿的岩壁立刻贴了上来，粗糙的棱角摩擦着皮肤。空间比看起来更加狭窄，必须完全匍匐才能通过。淤泥和积水立刻浸湿了前胸。顾言没有犹豫，用手肘和膝盖配合着微弱的元气吸附，一点点向内部挪动。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镜心】提供的能量视野和触觉在指引方向。水声在耳边放大，冰冷的地下水不时漫过口鼻，带来窒息般的压力。向前爬行了约莫三四丈，缝隙逐渐变得开阔了一些，可以勉强蹲起身。但脚下已是没到小腿的冰冷水流，正向深处流淌。顾言稳住身形，【镜心】向前方探去。这是一条向下倾斜的、明显是自然形成的岩缝，人工开凿的痕迹早已被水流和岁月磨平。水流来自侧上方岩壁的几处裂缝，在此汇聚成一股，向着更深处奔流。而水流的方向……【镜心】对能量波动的追踪显示，那一丝极其淡薄的阴冷能量残留，正是顺着水流，从更深处漂荡而来。他逆着水流，开始向上游方向探查。脚下是湿滑不平的河床，岩壁湿漉漉的，长着滑腻的苔藓。光线完全消失，绝对的黑暗让人本能地产生恐惧。但顾言的心却异常冷静，【镜心】如同黑暗中的眼睛，勾勒出周围数尺范围内的地形轮廓。前行了数十步，地势开始变得复杂，出现了岔道。水流主要从左侧一条较大的缝隙涌出，而右侧则是一条更加狭窄、水流较小、但那股阴冷能量波动似乎稍微明显一丝的支流。顾言选择了右侧支流。这条支流更加难行，有时需要涉过齐腰深的积水，有时又需要攀爬湿滑的岩壁。阴冷的能量波动如同幽灵般，时隐时现，引导着他向地心更深处挺进。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亮。不是萤石或火把的光，而是一种幽暗的、仿佛自体发出的、淡淡的惨绿色荧光。顾言立刻停下脚步，将身体隐在一块凸出的岩石后，【镜心】全力向前方探去。荧光来自前方一个较为开阔的天然岩腔。岩腔一侧的岩壁上，布满了大片湿漉漉的、散发着惨绿色微光的苔藓类植物。而在岩腔中央，水流在此形成一个小小漩涡，水底似乎沉着什么东西，隐隐有器物轮廓。但吸引顾言全部注意力的，是岩腔对面——那里，人工开凿的痕迹再次出现！一个明显是巷道口的轮廓，被坍塌的岩石封堵了大半，只留下顶部一道狭窄的、同样有水渗出的裂缝。而那股阴冷的能量波动，正是从那被堵塞的巷道口内部，顽强地渗透出来！找到了！这里，果然与那片被封锁的古老区域相连！这道被堵塞的巷道口，很可能就是通往核心区域的另一条隐秘入口！顾言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没有立刻上前。他仔细观察着岩腔。那些发光苔藓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地下植物，并无特殊能量反应。水底的沉物看不真切，但似乎并非活物。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被堵塞的巷道口。坍塌的岩石看起来很牢固，缝隙狭窄，仅有些许渗水。但【镜心】敏锐地捕捉到，在那些岩石的缝隙间，除了阴冷的能量波动，还残留着一些非常细微的、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暗红色符纹碎片！那些符纹残缺不全，纹路诡异，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正是它们，散发着那阴冷的能量波动。顾言的心沉了沉。符纹……这意味着，当年封堵这里，并非简单的塌方，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甚至可能布下了某种触发式的警戒或防御手段！那两具尸体触碰到的，或许就是类似的东西，只是更完整、威力更大。他不敢贸然靠近。谁知道触碰这些岩石，会不会引发不可测的反应。他的目光转向水底那模糊的沉物。也许……那里有什么线索？顾言小心翼翼地从岩石后走出，涉水靠近岩腔中央。水很凉，淹到大腿。他俯下身，忍着刺骨的寒意，伸手探向水底。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还有……腐朽的木质。他用力将东西捞出水面。是一柄锈蚀严重的短剑，剑柄早已腐烂，只剩下一点金属根部嵌在锈成一团的剑格上。短剑旁边，还有半个腐朽的皮质剑鞘，以及……几块已经碎裂、看不出原貌的骨片。人类骨片。顾言拿着短剑，退回岩石后。短剑本身已无任何灵气，只是凡铁。但剑格上，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徽记刻痕——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符号，像是一只环绕着星辰的眼睛，风格古朴。这柄剑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当年探索或封堵此地的人之一。他死在了这里，或许是内讧，或许是触发了禁制。星辰环绕的眼睛……这个符号，代表着什么势力？与黑色碎片，与这里的符纹，又是否有关系？顾言将短剑上的污泥大致擦去，小心收起。这或许是一条线索。他再次看向那被符纹岩石封堵的巷道口。入口近在咫尺，却如同隔着一道死亡之门。直接硬闯不明智。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更强的手段来应对可能存在的禁制。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确认了另一条隐秘通道的存在，找到了可能的入口，还获得了一件或许有用的遗物。不再留恋，顾言循着来路，开始迅速返回。他必须赶在乙字三区混乱结束之前，重新混入矿奴队伍。回程比来时更加谨慎。当他终于从那狭窄的缝隙中爬出，重新回到主巷道岔口时，远处乙字三区的嘈杂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并未完全平息。他迅速处理掉身上的泥浆，将反穿的衣服恢复原状，又抓了几把尘土抹在脸上。然后，他如同一个刚刚脱离险境、惊魂未定的矿奴，脚步虚浮地朝着乙字三区的方向快步走去。刚转过一个弯，迎面就撞上一个提着鞭子、骂骂咧咧往回走的监工。“妈的，总算控制住了……嗯？你！”监工看到顾言，眉头一皱，“跑哪儿去了？偷懒？”顾言“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小的刚才被水冲倒，撞到了头，晕晕乎乎的，走岔了道……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监工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样子，挥了挥鞭子：“废物！还不滚回去干活！再乱跑打断你的腿！”“是，是！”顾言如蒙大赦，连忙低头跑向仍在进行收尾工作的乙字三区，迅速混入一群同样疲惫不堪、浑身泥水的矿奴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短暂的消失，或者说，在这样混乱的夜晚，少一个人多一个人，只要最后大致对得上，便无人深究。顾言低着头，搬运着所剩无几的沙袋，心跳渐渐平复。怀中，那柄锈蚀的短剑紧贴着皮肤，冰凉，却仿佛带着历史的余温。而那枚黑色碎片，在贴近短剑时，似乎也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雨夜暗流，不仅冲开了地下的通道，似乎也冲开了时光的尘埃，将一些被掩埋的片段，送到了他的面前。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锈蚀的钥匙，和一个神秘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