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3章（第1页）

神使的轿子停在村口。供奉箱空空如也，他冷笑：“按老规矩，交不出供奉，就交人。”竹筒摇晃，阿草七岁弟弟的名字跳出。云烬拖着断骨挡在神坛前，嘶声质问：“神律第三百条——禁索活祭，你可知罪？”神使的回答，是一脚踹碎他三根肋骨。---天还没亮，阿草就醒了。她轻手轻脚爬起来，看了眼炕上呼吸微弱的云烬，然后走到墙角，翻出最后几个干瘪的土豆。那是留了半个月的，原本想等弟弟生日时煮了吃。现在，得拿出去。她抱着土豆走到村口时，那里已经聚了二十几个人。每个人都低着头，手里捧着自家最后一点东西——半袋发霉的粟米、几只瘦得只剩骨头的鸡、几串干得发黑的野菜。老村长拄着木棍，站在最前面。他穿着唯一那件完整的衣裳，但袖子已经磨破，露出枯瘦的手臂。“都听好了。”老村长声音沙哑，“等会儿神使来了，都跪着，头别抬。献供奉时，手要稳，别撒了——去年王老二哆嗦了一下，神使说他心不诚，当场打断了腿。”人群死寂。只有风刮过废墟的呜咽。阿草抱紧怀里的土豆，指甲掐进土豆皮里。太阳从灰黄的云层后爬出来时，村口土路尽头，出现了三个影子。两个黑衣随从，抬着一顶简陋的竹轿。轿上坐着一个穿锦袍的胖子。雨神使。阿草见过他三次。第一次是三年前，那时村里还有井水，供奉还能凑齐，胖子只是嫌东西少，骂了几句走了。第二次是去年大旱初现，供奉减半，他当场摔了村里的陶罐，说“明年再这样，就别想下雨了”。第三次……就是今天。竹轿在村口停下。胖子没下轿，只是掀开轿帘，露出一张肥腻的脸。眼睛很小，眯成两条缝，扫过跪在地上的村民，扫过他们手中寒酸的供奉。最后，目光落在老村长身上。“东西呢？”胖子开口，声音尖细，像钝刀刮骨头。老村长颤巍巍起身，示意村民们上前。一个接一个，村民把东西放进随从抬着的“供奉箱”里。那是个涂了红漆的木箱，箱盖上刻着雨神的云纹图腾。阿草走上前时，手在抖。她把土豆放进箱子里，发出轻微的“咚”声。胖子瞥了一眼，嗤笑：“就这？”阿草不敢抬头，快步退回去。最后一份供奉放进箱子里，箱子甚至没满一半。一个随从把箱子抬到胖子面前。胖子伸手在里面扒拉几下，抓起那几个土豆，掂了掂，然后——“砰！”他猛地一扬手，把整箱东西全掀翻在地！土豆滚进尘土，粟米撒了一地，干野菜被风吹散。“就这点破烂？！”胖子从轿上站起来，锦袍下的大肚子跟着颤动，“你们当雨神老爷是叫花子？！”村民全伏在地上，不敢出声。老村长跪着往前挪了两步：“神使大人……实在、实在是没了……村里已经三个月没见一滴雨，庄稼全死了，能吃的都……”“闭嘴！”胖子一脚踹在老村长肩上。老人“噗通”倒地，咳出一口血沫。“供奉不足，就是心不诚。”胖子重新坐下，翘起二郎腿，“心不诚，还求什么雨？”他顿了顿，小眼睛扫过人群。然后慢悠悠地说：“按老规矩——交不出供奉，就抽签，出童男童女。”“雨神老爷喜欢新鲜的祭品。”嗡——阿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猛地抬头，看向胖子，嘴唇哆嗦：“不……不能……”“嗯？”胖子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说什么？”阿草旁边的妇人死死拉住她，捂住她的嘴。但已经晚了。胖子笑了：“看来有人不服气。行，那就先从这家开始——你，过来抽签。”他指着一个随从。那随从从轿子后面取出一个竹筒，筒里插着几十根草叶。每根草叶上都用炭灰写着一个孩子的名字——这是村里所有十岁以下孩子的名单，每年更新，专为此刻准备。“不……不要……”有母亲抱紧怀里的孩子，低声啜泣。但没人敢反抗。随从拿着竹筒，走到阿草面前。“抽。”胖子命令。随从的手伸向竹筒。阿草浑身发抖，她看向人群——她的弟弟小石头躲在王婶身后，七岁的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等等。”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所有人转头。村口那间最破的茅草屋门口，云烬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着。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破碎的素白袍子沾满泥污和干涸的血。每呼吸一次，胸口都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但他站住了。“哦？”胖子眯起眼，“这又是哪来的？”老村长挣扎着爬起来：“神使大人，他是个过路的，受了重伤，我们……”“我问你了吗？”胖子冷冷打断。他看向云烬，上下打量：“穿得倒是挺白——怎么，想逞英雄？”云烬没回答。他松开扶着门框的手，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神坛。每一步，断骨都在摩擦。每一步，伤口都在崩裂。但他走到神坛前，站在阿草和那个竹筒之间，抬起头，看向胖子：“神律……第三百条。”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晰：“任何神职者……不得以任何形式……索要活体祭品。”死寂。连风都停了。胖子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他盯着云烬，像是看一个怪物：“你……你说什么？”“神律第四百五十一条。”云烬继续说，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丝血，“不得以供奉多寡……为由，拒绝履行神职。”他抬手，指向龟裂的大地、枯死的树木、面黄肌瘦的村民：“此地干旱三月……你作为雨神属官，未降一滴雨。”“却以供奉不足为借口……索要童男童女为祭。”“你……违背神律。”最后四个字，如石投死水。村民全傻了。他们听不懂什么“神律”，但他们听懂了——这个快死的外来人，在质问神使。胖子脸上的肥肉彻底扭曲。他从轿子上跳下来，锦袍下摆拖在尘土里，几步冲到云烬面前。“你是个什么东西？！”胖子嘶吼，唾沫星子喷到云烬脸上，“也配提神律？！”云烬没退。他直视着胖子的眼睛，重复：“神律第三百条——禁索活祭。”“你，可知罪？”“我知你娘的罪！”胖子彻底暴怒，抬脚就踹！那一脚正中云烬胸口。“咔嚓——”清晰的骨裂声。云烬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三丈外的土墙上。墙上的泥块簌簌落下，他瘫在墙根，大口大口地吐血，胸口凹陷下去一块。“云烬哥——！”阿草尖叫，想冲过去，被旁边的妇人死死拉住。胖子喘着粗气，指着云烬：“给我打！往死里打！”两个随从冲上去。拳脚如雨点落下。云烬蜷缩在地上，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每一脚踢在断骨上，都引发全身的剧震。他咬紧牙关，没惨叫，只是死死盯着胖子，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神律……第三百条……血从耳朵里流出来。从鼻子里流出来。从眼睛里流出来。世界逐渐模糊。最后一点意识里，他听见胖子的声音：“明天午时，准时把童男童女送到河边神坛！”“少一个——”“屠村！”竹轿抬起，渐行渐远。村民围过来，看着墙根下血肉模糊的云烬，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怨怪。“你惹他干什么……”一个老汉蹲下来，看着云烬，“现在好了，神使更生气了……”“就是，本来还能求求情……”“阿草，你这捡回来的是个祸害啊！”阿草推开人群，扑到云烬身边。“云烬哥……云烬哥！”她颤抖着手，不敢碰他。云烬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涣散。他嘴唇动了动。阿草把耳朵凑过去。听见极微弱的气音：“……律……第三百……”然后，彻底昏死过去。---天黑了。暴雨突降。阿草把云烬拖回茅屋时，两人都湿透了。她把他放在炕上，用破布擦他脸上的血，但血一直在流，怎么擦都擦不完。小石头蹲在墙角，小声哭：“姐姐……我会被吃掉吗……”阿草没回答。她默默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弟弟唯一一套完整的衣服，打了三个补丁，但洗得很干净。然后她坐到灶前，开始生火。火光照着她苍白的脸。云烬躺在炕上，意识浮浮沉沉。剧痛如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刀子，胸口的凹陷让他喘不上气。我要死了。这个念头清晰起来。凡人真的会死。会痛，会流血，会一点点失去温度，最后腐烂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他想起神界。想起兄长凌霄最后那个眼神。想起那滴被蒸发的泪。活下去。兄长说。可是……怎么活？眉心的裂痕，突然滚烫！像有烧红的铁烙在颅骨上！云烬浑身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阿草冲过来：“云烬哥？你怎么了？！”云烬听不见。他的眼前，炸开一片金色——无数流动的文字。那是神律条文。一条条，一款款，如瀑布般在意识深处流淌。第三百条、第四百五十一条、第七百二十条……他背诵过无数次的神律，此刻全部浮现，每一个字都闪着金光。然后，那些文字开始重组。在空中凝结成……一个人影。胖子的脸。雨神使。人影旁边，浮现出红色文字：【神职者：雨神属官（九品）】【违背神律条目：】【1。第三百条：索要活祭（累计三次）】【2。第四百五十一条：以供奉不足拒绝履职（旱期三月）】【3。第六百三十三条：滥用私刑（今日伤人）】【……】【累计违背：十七条】【符合审判条件】冰冷的机械音，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检测到神律违背者……】【系统启动中……】【宿主可执行“初级审判”——剥夺其相应权柄。】【前提：当众指证其违背之律条，并提供证据。】云烬的意识在剧痛和幻象中挣扎。证据？他有证据。胖子亲口说的“按老规矩”，亲口索要童男童女，亲口以供奉不足为由拒绝降雨。还有这干旱三月的土地，这些濒死的村民。都是证据。可是……他动不了。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怎么审判？机械音再次响起：【检测到宿主濒死……启动紧急预案……】【消耗残余神性，强制修复躯体基础功能……】【修复后，宿主将有三日时间完成审判。】【失败，则神性耗尽，即刻死亡。】【是否接受？】云烬没有任何犹豫。他用最后一点意识，嘶吼：接受——！眉心金纹，炸裂般灼烫！金色的光流从裂痕中涌出，如无数细小的根须，钻进他破碎的经脉、断裂的骨头、撕裂的脏器。剧痛。但这一次，是重生的剧痛。他感觉到胸口的凹陷在缓慢鼓起，断裂的骨头在对接，破裂的血管在愈合。很慢。但确实在发生。阿草瞪大眼睛。她看见，云烬眉心那道血淋淋的裂痕，此刻正透出淡淡的金光。金光如呼吸般明灭。每一次明灭，云烬脸上的死气就褪去一分。“这……这是……”阿草捂住嘴。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渐熄。云烬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深处，一抹金色一闪而逝。他撑着手臂，竟然……坐了起来。“云烬哥？！”阿草扑到炕边，“你、你怎么……”云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能动。手臂能抬。胸口虽然还疼，但已经能呼吸。他抬起头，看向阿草，声音沙哑但清晰：“明天……带我去河边神坛。”阿草愣住：“可是你的伤……”“我必须去。”云烬打断她，目光如刀，“我要……审判他。”审判？阿草不懂。但她看见云烬的眼睛——那双曾经温和甚至有些怯弱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她咬了咬嘴唇。然后用力点头：“好。”窗外，暴雨如注。云烬坐在炕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那些金色文字缓缓流转。他低声默念：“神律第三百条……第四百五十一条……第六百三十三条……”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剑。他在预习。预习一场……凡人对神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