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的老林子,即使在白日也罕有人至。盘根错节的百年老树张牙舞爪,扭曲的枝桠在头顶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穹顶,将本就稀疏的星光彻底隔绝。腐烂的落叶在地上堆积了不知多少年,踩上去深可没踝,散发出浓郁的、令人窒息的腐败气息。
湿冷的雾气如同活物般在低矮的灌木和虬结的树根间无声地流淌,缠绕着闯入者的脚踝。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泥土深处泛起的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木头腐朽的甜腻味道。
瘸叔沉重的脚步声和纸马骨架疯狂的“嘎吱”声,在这片死寂的林子里如同惊雷般炸响,却又被浓密的枝叶和厚重的雾气迅速吸收、扭曲,变得沉闷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在瘸叔肩头疯狂跳动,像两颗燃烧的血钻,是这片绝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却只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反而让周围显得更加深邃、更加不可测。
陈七童被爷爷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厚的腐叶层里跋涉。每一次落脚,冰冷滑腻的触感都让他头皮发麻,仿佛踩在无数沉睡的尸体上。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蠕动的黑暗,那些扭曲的树干在猩红血光的边缘晃动,像无数蛰伏窥视的鬼影。他死死抓着爷爷粗糙的衣角,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腐臭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不敢看周围,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瘸叔肩头那两点跳跃的血光,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爷爷……那马……”陈七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怨气冲窍,灵马引魂。”陈三更的声音在前方传来,嘶哑低沉,却异常稳定,像黑暗中一根绷紧的弦,“王老哥的魂儿被‘东西’绊在这儿了,马在找!在撞!撞开那绊脚的东西,魂儿才能跟着香火走!”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手中的篾刀微微抬起,刃口反射着微弱的血光。
突然!
前方瘸叔扛着的纸马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短促的嘶鸣!那嘶鸣声中充满了狂怒和一种……被阻挡的暴戾!紧接着,“咔嚓!”一声令人心悸的、硬物断裂的脆响传来!
只见那匹疯狂挣扎的纸马,一条高高扬起、正在虚空刨动的后腿,从关节处猛地断裂开来!包裹着腿部的靛青厚棉纸瞬间撕裂,断裂的、锋利的竹篾茬口在血光下闪烁着森然白光!
那断腿并未掉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拉扯着,如同被一只巨手抓住,狠狠地甩向旁边一棵巨大的、树皮漆黑皲裂的老槐树!
“砰!”断裂的竹篾腿狠狠钉进了粗壮的树干!深入数寸!墨黑色的“马尾”碎片和撕裂的纸片纷纷扬扬落下。
瘸叔一个趔趄,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带倒!他怒吼一声,腰腹发力,硬生生稳住身形,但肩上的纸马挣扎得更加狂暴,仅剩的三条腿疯狂蹬踹,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那两点猩红的眼睛光芒暴涨,死死“盯”着前方浓雾深处某个不可见的地方,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
“来了!”陈三更猛地将陈七童往身后一拽,枯瘦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猩红血光勉强照亮的区域,那里,除了扭曲的树影和流淌的雾气,空无一物。
但陈七童却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烈腐朽木头气息和强烈恶意的“东西”,正从四面八方的黑暗和地底深处疯狂地汇聚过来!空气骤然变得沉重,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脚下的腐叶层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顶得落叶簌簌作响。
“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声音,从前方浓雾深处传来。那声音像是朽木在巨大的压力下缓慢地断裂、摩擦,又像是某种关节僵硬的东西在艰难地活动。
在纸马猩红血光的边缘,浓雾诡异地扭曲、凝结。地面上厚厚的腐叶如同活物般向上拱起,破碎的枯枝败叶被无形的力量揉捏、拼凑。
腐朽的树根、深埋地底不知多少年的烂木头、甚至还有碎裂的兽骨……这些东西被一股阴冷怨毒的力量强行拉扯、粘合在一起!
一个扭曲的、不成人形的“东西”,在血光与浓雾的交界处,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它没有清晰的头颅,只有一大团纠结缠绕的、如同蟒蛇般蠕动的漆黑树根,勉强构成了一个类似头部的轮廓。躯干由无数粗细不一、腐烂程度各异的木头强行拼接而成,缝隙里塞满了湿漉漉的腐叶和黑色的污泥,不断向下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汁液。
两条“手臂”则是由几根粗大的、带着尖锐断茬的枯枝构成,末端如同扭曲的利爪。它的“腿”深深扎入腐叶层下的泥土里,看不清形态,但整个“身体”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仿佛随时会再次散架。
这完全就是一个由怨念、老林的腐朽本源以及王木匠临死前抠出的木屑残渣强行聚合而成的——木傀!
它那由树根纠结而成的“头部”缓缓转动,虽然没有眼睛,但一股冰冷、贪婪、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毁灭欲望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锁定了瘸叔肩头那匹只剩下三条腿、却依旧燃烧着猩红血目的纸马!
“嗬……”一声如同地底风箱抽动的、非人的嘶鸣,从那木傀的“胸腔”里发出。它那枯枝构成的“手臂”猛地抬起,带着呼啸的破空声,朝着瘸叔和纸马狠狠抓去!枯枝利爪所过之处,空气似乎都被撕裂,留下淡淡的、带着腐朽气味的黑色轨迹!
“找死!”瘸叔须发皆张,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背尸人积年的煞气和蛮力被他催发到极致!他非但不退,反而迎着那抓来的枯枝利爪,将肩头狂暴挣扎的纸马狠狠向前一抡!如同挥舞着一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巨锤!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两棵巨木轰然对撞!
枯枝利爪狠狠抓在纸马靛青色的胸腹部位!坚韧的厚棉纸瞬间被撕裂,内里的竹篾骨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同时,纸马那燃烧着猩红血目的“头颅”,也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狂暴怨气,狠狠撞在了木傀那纠结的树根“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