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多看阿阴一眼,径直走到那张斑驳的木桌边,拿起一个粗粝的陶碗,从一个散发着浓重草药味的陈旧陶罐里,倒出小半碗黑乎乎、气味刺鼻得让人作呕的药汁。那药味苦涩腥辣得令人发指,光是闻着就让人舌根发麻、胃部抽搐。
他艰难地撑起虚弱无力的身体,颤抖着伸出布满伤痕的双手,接过那只沉甸甸的药碗。浓烈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那气味像是腐烂的草药混合着某种动物的腥臭,又夹杂着刺鼻的硫磺味,直冲得他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紧闭上眼睛,仿佛即将饮下的不是药汁,而是致命的毒药。在短暂的犹豫后,他猛地将碗沿凑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呕——!难以形容的苦涩瞬间在口腔中炸开,那味道像是腐烂的鱼胆混合着烧焦的黄连,辛辣中带着令人作呕的土腥气,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败味道。药液顺着喉咙滑入胃中,立即引爆了他本就翻腾的肠胃!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瘸叔站在一旁,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陈七童呕得只剩下无力的喘息,才用沙哑的声音冷冷地补充道:固魂草,背尸人压箱底的宝贝。再吐出来,就等着去见阎王吧。
固。。。固魂草?陈七童在剧烈的痛苦中模糊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就在此时,一股极其霸道的热力突然从腹部炸开,同时伴随着深入骨髓的阴寒刺痛感。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他体内同时点燃了一团烈火和倒进一桶冰水,两种极端的力量在他虚弱的脏腑经络间疯狂冲撞、撕扯,仿佛要将他的身体从内部生生撕裂!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这痛苦比他曾经经历过的任何伤痛都要强烈百倍!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这霸道的药力绞碎了!他蜷缩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的抽气声,那声音如同濒死之人的最后喘息。他的脸色在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药力撕裂、即将再次昏死过去时,眉心处那点冰冷的印记突然剧烈跳动!一股微弱却精纯的白金光芒,如同受到刺激般,从心灯火焰中自主分出极其细微的一缕。这缕光芒顺着无形的联系,瞬间注入他混乱狂暴的识海,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带着安抚和净化的力量。
虽然这光芒无法平息那霸道的药力冲撞,却奇迹般地护住了他意识的核心,让他在这种非人的痛苦中,竟然保持住了最后一丝清醒!与此同时,他体内那两股疯狂冲撞的力量——霸道的药力和忘川的阴寒之气,似乎也被这突然介入的白金光芒所吸引、所调和。虽然痛苦依旧剧烈,但那撕心裂肺的绞杀感,似乎极其微弱地缓和了一丝。就好像那白金光芒成了某种润滑剂,让这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的冲突,不再那么纯粹地毁灭一切,而是带上了一丝淬炼的意味。
这过程虽然极其短暂,痛苦并未消失,但性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陈七童依旧在剧痛中抽搐翻滚,汗水、泪水、甚至因为剧痛而渗出的血丝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的脸。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再次渗出血来,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心灯在帮他!在护着他!这碗霸道的药。。。或许。。。真的能救他的命?!
瘸叔始终冷眼旁观着陈七童的痛苦挣扎。当他看到这个少年在如此剧烈的药力冲击下,虽然痛苦万分,却始终没有彻底昏厥,眼中反而爆发出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求生意志时,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再次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光芒。那光芒中似乎包含着惊讶、赞许,还有某种深藏已久的期待。
当陈七童那具瘦弱的身躯终于停止了剧烈的抽搐,只剩下肌肉无意识的细微颤抖和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艰难的喘息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瘸叔这才缓缓屈膝蹲下。他那双布满岁月刻痕和老茧的大手,以一种出人意料的轻柔动作,轻轻覆在了少年那被冷汗完全浸透的额头上。
瘸叔枯瘦如柴的手指带着与其粗犷外表截然相反的精准力道,先后按在陈七童的后心要穴和丹田位置。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少年体内那股狂暴的药力虽然仍在肆虐,却已经开始缓慢地沉淀融合。更令他暗自点头的是,那原本濒临溃散的神魂波动,此刻竟被强行稳固住了一丝微弱的联系。
骨头没断,魂没散。瘸叔沙哑的声音依旧冰冷刺骨,但话语中原本纯粹的斥责意味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客观的事实陈述。他收回探查的手掌,高大的身躯重新站直,投下的阴影再次将瘫软如泥的陈七童完全笼罩。
想护灯,瘸叔锐利的目光扫过那盏心灯——它的光芒似乎比先前又凝实了极其细微的一丝,最终落回陈七童那张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如同用冰冷的凿子在石板上刻字,先护住你这身烂肉,和你那快散架的魂!
语毕,瘸叔不再多看陈七童一眼,转身迈着标志性的蹒跚步伐,再次回到门边站定。他如同一尊最忠诚的守夜石像,背对着禅房内那微弱的光明与浓重的黑暗,将全部的警觉都投向了门外那片未知的深渊。他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短柄手叉子——那是背尸人常用的窄刃工具,此刻裹着破旧的布条,在昏暗中反射着油灯冰冷的光泽。
禅房内,死寂重新降临。陈七童像一具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破布娃娃般瘫在地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灼烧般的痛感和浓重的血腥味。固魂草药力的余威仍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但在他眉心印记的最深处,那与心灯相连的神秘悸动,却传递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仿佛经过方才那场非人的折磨和心灯的守护,那盏神秘灯火与他之间的联系,被某种力量强行得更牢固了一些——虽然这个过程的代价,是他肉体的极度摧残。
他艰难地转动充血的眼球,目光在矮几上那簇顽强跳动的白金微焰,和角落深处阿阴那死寂却又似乎暗藏玄机的床铺之间,来回逡巡。
那灯焰虽然微弱,却一次次在绝境中守护着他的性命;
阿阴虽然死寂,却因灯焰的照耀而有了难以察觉的微妙变化;
瘸叔沉默如亘古山岳,用近乎残酷的方式逼迫他在死亡边缘求生;
而他——陈七童,正在痛苦与恐惧的深渊里,用血汗和意志,一寸寸地挣扎求生。
夜色依旧浓重如墨,漫长得仿佛永无止境。
但只要心灯不灭,
性命,就还牢牢握在自己手中。